深夜,凄清细雨自幽深的天幕点点飘落,桃卿自睡梦中醒来,摸到身边空空如也,便睁开迷蒙的双眼向床帘外看去。
他看到本该睡在他身边的“庄宴”正站在窗沿之前,夜色将他的背影衬得孤寂而清冷,不知脸上是什么神情。
“宴哥哥?”
桃卿软软叫了一声:“你怎么不继续睡了?”
“庄宴”扣着窗沿的手缓缓收紧,并没有动作,因为他现在不敢回头看向桃卿。
自炼魂回来之后,又是两天过去了,明日一早,宿云涯的剑阵就会结成,到了那时他们一行人即可畅通无阻地走进鬼城,倘若他想杀了卿卿、取走他的元神,今晚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必须动手了。
“庄宴”闭上微红的双眼,真正做出决定时,他却发现自己并不如何快意。
因为他知道卿卿肯定接受不了他这么做,卿卿并非只有他一个亲近之人,他还有自己的师长和朋友,又怎能愿意舍弃性命,只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
想到卿卿会难过,甚至是怨恨他,他的心就像是坠入了地狱的无边业火,被炙烤得无比痛苦,可他更加恐惧宿云涯会夺走卿卿,没了卿卿他真的会死,他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卿卿投进别人的怀抱。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撕扯着“庄宴”的理智,他一会想放桃卿离开,一会又疯狂地想要杀了桃卿,在这种近乎将他撕裂的矛盾之中,他终于缓缓吐出几个字。
“我想杀了你,卿卿,所以快逃吧。”
“趁我忍不住动手之前,只要你逃出鬼城,我就不会追你了。”
……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大多都是庄宴曾经在桃卿的梦境中看到过的。
白川河的幻境分别给他呈现了两个不同的场面,一面是桃卿在雨夜中惶恐地奔逃,庄宴只瞥了一眼就痛得心头滴血,不得不狼狈地闭上眼睛,因为他承受不住第二次了。
另一面是未来的“庄宴”,其实这一夜他没有跟在桃卿身后,而是真的放他离开了。
桃卿的惊恐和惧怕唤醒了他残存的理智,他见不得桃卿这样的表情,忍痛将他放走,然后找到师尊无定老祖,求师尊将他钉起来,否则他还是会彻底失去控制。
无定老祖满足了他的请求,降下一道道黑雾,逐一钉穿“庄宴”的手掌、双臂、双肩、侧腰、大腿和小腿,将他牢牢地钉死在地宫的黑色大门上。
鲜血顺着大门流淌下来,将地面染得一片猩红,“庄宴”头颅低垂,一动不动,如果不这么做,凭他的修为早可以瞬息追上桃卿并将他杀死。
身形是一团黑雾的无定老祖打量着他,意味深长地说:“既然你如此喜爱桃小友,为何不将他变成鬼修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呢?只要再过一二百年,待你继承我的衣钵,你照样可以和他长相厮守。”
“……”
“庄宴”低着头,凌乱的黑发后露出染血的下颌,薄唇微微张开,轻声说道:“卿卿做不了鬼修。”
不是每个人死后都能成为鬼修,若想成为鬼修,无非就是走两条路子,其一是生前有心愿未了,留下执念不入轮回,其二是遭到了惨无人道的折磨,怨气冲天化为厉鬼,入不了轮回。
可是这两条路对卿卿而言都行不通。
卿卿自小就备受宠爱,活得随心所欲,不会有执念,而他怎么又可能下得了手将卿卿活活折磨成厉鬼?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将自己的元神和卿卿交缠在一起,与他日夜同享神交的快感。
说完,他陷入死寂的沉默,空中的黑雾闪烁数下,无定老祖道:“也罢,那就随你。”
地宫中静得可怕,唯有血液往下滴落的声音。
“庄宴”被钉在黑门上渡过了一夜,按照鬼城的时辰计算,外面应当已是白昼,他有些恍惚地想着,不知卿卿逃到了何处,希望他已经出了鬼城,然后……
他的唇边扬起一抹苦笑。
这一生都不要再和他相见了。
然而就在此时,地宫震动起来,一股宏大而玄冥的灵力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凝聚着,如同一把利剑高悬于鬼城的穹顶之上,散发出千万道凌厉的杀机。
师徒两人同时感受到了这股磅礴的灵气,无定老祖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庄宴”却已瞳孔骤缩,知晓宿云涯即将执剑破城,并把卿卿带走。
这一刻他突然产生了巨大的惶恐,此前他一直没什么真实感,可现在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卿卿真的要永远离开他了。
他的卿卿会投入别人的怀抱,和他们如胶似漆、同床共枕,而他永远只能守着暗无天日的鬼城,再也不会有人对他露出甜蜜的微笑、为他心疼地落泪,那抹令他着迷的桃花香也将只留存在他的记忆里。
卿卿走了,便不是他的卿卿了,他即将属于别人——
“轰隆!”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高达数十丈的黑门蔓延出条条裂缝,“庄宴”手足用力,生生地摆脱了黑雾的钉刺,将自己从黑门上扯了下来。
霎时间血肉横飞,喷出一团血雾,“庄宴”的四肢被撕裂了,大量的血肉还钉在门上,他甚至无法站立,就这样浑身浴血地从门缝爬了出去,蜿蜒出一路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