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荀面色灰败,发髻上的玉冠碎去大半,头发披散下来,形容堪称凄惨。
可他的神情却依旧十分平静,而他望向苏音的视线,也一如既往地温和乃至于温情,就仿佛在看着他最珍视的某个人或某个事物。
“苏小姐果然非凡,连壁的束缚都……都能打破。”
他低低咳嗽了几声,旋即抬手捂住嘴唇。然而,指缝间溢出的声音却并未止息,反倒咳得愈加剧烈起来。
花了一会儿工夫调匀了呼吸,他才终是开口说道:“阿茵……到底还是回不来了……”
这样说着时,他声音已然没有了往昔大提琴般的润泽低柔,听上去格外黯哑,那浊重的呼吸声好像是在拉风箱:
“我……我唤不回她了,我原还想着……”
“梆梆梆”,一阵清脆的敲击声打断了他本就不太连贯的讲述。
他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神情骤然一变。
一柄剑!
……不,他看到的并不是剑,而是刀。
细长如发丝、湛然若水波的一领青刃,此时正被一只素手轻轻握住,那只手的主人才将另一手的指尖自锋刃边挪开,想必之前那数声脆响,便是弹指于刀身所发出的。
乐荀面上的所有表情,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
那个瞬间,他的脸就像是一张未著点墨的纸,惨白、平滑而又冰冷,那些温和的、平静的兼且柔情的神色,全都消失不见,就仿佛它们从来就没在这张脸上出现过。
苏音环抱着青丝刀,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那眼神活像在欣赏着什么传世名画,半晌后,方才响亮地叹了一口气:
“唉,一秒变脸,论演技我愿称你为神。”
乐荀面无表情,紧闭的唇线绷得笔直。过于苍白的面色使得他看上去木然而阴森,衬着他身后那一角空间里伸伸缩缩的透明触须,说不出地诡异。
苏音的情形其实也并不比他好多少,至少在脸色的难看程度上与他差相仿佛。
幸运的是,此前种种都不过是她的幻觉,她并没有当真摔倒在地,也并不曾当真神魂失据。
但不幸之处却也在于此。
她的伤势又回来了。
体无完肤、浑身浴血,身上的羽衣破破烂烂,头发东一绺、西一绺地粘在头皮上,不时有血滴从发梢滴落,整个人就如同才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一般。
幻觉,都是幻觉。什么伤势快速恢复,什么战力已达八成,根本不存在的。
原本满打满算好了七七八八的灵台之伤,也不过是乐荀师徒联手打造的又一个幻像而已。
如今,灵台上那个比柱子还粗的贯穿伤一点儿愈合的迹象都没有,由此可见苏音当时砍向神格的一刀有多么地霸道。
当时的她显然也料到了,这霸之一刀的受害者正是她自个儿。但是,所谓我自己打我自己还打得比谁都狠,这种情况却是她始料未及的,而这世上恐怕也找不出谁能像她这样往死里打自己的。
就真是我狠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苏音苦中作乐地想道。
唯一称得上慰籍的是,天元真灵与丹府青灵倒是一直运转自如,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经脉与神魂受到的严重损伤,又岂是这一时半刻便能修复的?
也因此,苏音这时候的战力勉勉强强也就原来的三成不到吧,估摸着接个几招还成,长时间鏖战那肯定捉襟见肘。
死命抑下涌上喉头的腥甜,苏音深吸了一口气,用着很轻松的语气说道:
“别的不敢说,论演戏我可是专业的,所以乐荀先生你也大可以收起那套表面文章,人设什么的也可以放一放了。讲真,你这外形还真不太适合深情温柔这种款型,冷血黑化倒是跟你比较搭。”
说到此处,她短暂地停顿了一秒,以此掩饰灵元碾过受损神念那一刹带来的剧痛,待到疼痛不是那么难忍之后,她才又接着说道:“总之,谜语人什么的咱就不提了,现在我就问你一件事。”
浴血的女子竖起青刃。夕阳金红绚丽,那代表着“1”的长刀切开凛冽空气,一如她斩断虚空的语声:
“你的阿茵,是不是祭品?”
乐荀的视线在刀锋与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游走了一个来回,神情忽然松驰了下来,平静亦重新回到了脸上:
“是。”
他只说了一个字。
静默缓缓弥散,第五区的沙海在这死寂中如一座华丽寒凉的塚。在这里埋葬、或即将埋葬于此的,是一个名叫苏茵的半神。
也可能,是另一个名叫苏音的弑神者。
总之,无论她们中的哪一个,都是这场献祭中最尊贵也最不可或缺的祭品。
苏音缓缓收回铺开的神识,很淡定地点了点头。
虽然没说话,可她的神情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就知道会这样儿”。
“原来苏小姐……道友……早就知道了。如此看来,在下此前所为,倒还真是让人贻笑大方了。”乐荀情真意切地自嘲了一句。
苏音其实一点都不想跟他讲话。
疗伤很疼的好吧?尤其是以灵力一丝丝弥补神魂之创时,那滋味简直就像把脑仁儿挖出来放在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