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玉与家人的感情很深厚。
即便是此时此刻,了解一切之后,再回头去看小时候的自己,她依旧看不到任何违和的地方。
她也认得很多“寄养”的孩子。
他们中的大部分,失去了父母,只能在亲戚手下讨口饭吃。
哪怕关系近如嫡亲的伯父伯母,对待家里多出来的一张口,也很难十年如一日保持笑容。
辛劳的老百姓,柴米油盐,才是日子。
偶有几个,寄人篱下时,也带来了足够的银钱。
不止够自己吃穿,也能改善他人生活。
这样的孩子,要么是被长辈“哄着骗着”,要么是被“供着敬着”。
前者是冤大头,后者是泥塑像。
日子都不差,甚至很宽裕,但至始至终,都不像是“一家人”。
巧玉的童年是另一种。
养父母收了亲生父母的银钱,极其仔细、用心地,把她当自个儿孩子养。
该夸时夸,该打时也打。
打完了,母亲哭得肿了眼,她抱着母亲哭着认错。
真正的一家人。
除了,从不让她做什么粗活累活,她就是个很普通的市井姑娘了。
也正是因此,当身世被揭开时,巧玉才会这么茫然。
老年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落叶归根”。
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的根呢?
她能心安的根呢?
老夫人抱着巧玉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她当然看得出女儿的心思。
这也是她坚持带巧玉西行的原因。
“我曾想着,到了飞门关之后,再告诉你这一切,”老夫人笑了笑,“让你亲眼看看你父亲拼搏过的地方,他想打下来的城池,他想收复的土地。
他已经不在了,但他曾再过。
他的敌人们愤恨他,他的将士们怀念他。
比起我说的那些,你若能看一看,你会离他更近。
可现在,我们只能暂且住在这里,不知道何时能走到飞门关。
我不希望你胡思乱想,就干脆都先告诉你。”
巧玉靠着老夫人,道:“奴婢答应您,一定会亲眼去看,亲耳去听,会去适应……”
“适应呢,”老夫人柔声道,“旁的都慢慢来,先试试不再自称‘奴婢’。”
巧玉眨了眨眼。
抿了下唇,她点了下头,而后,又点了一下:“好。”
“寻根”很难。
做一位国公府的姑娘也很难。
可她不害怕。
这一路上,秦二姑娘向她展示了与她认知里截然不同的贵女模样。
骑最快的马,打最狠的拳。
能淋一身雨,能睡破草堆。
巧玉很佩服秦二姑娘,打心眼里佩服。
更何况,她的面前,还有一只温暖的手,穿过了层层迷雾。
只要她牵着这只手,勇敢往前走,就一定能从这迷雾里穿出去。
屋外,林芷一动不动站着。
她来寻老夫人说事,却没料到,里头是一场母女剖心剖腹的对谈。
这个当口,打断定是不合适,可悄悄离开……
林芷又担心巧玉一时接受不了,有不理智的反应。
那她就得进去,做个缓冲。
毕竟,即便是亲亲热热的母女两人,扎心话也是能少说就不多说,更何况,里头的这对母女,关系一点也不普通。
万幸的是,无论是老夫人还是巧玉,都稳住了。
抬起手,指腹从眼角迅速滑过。
而后,她轻轻地,离开了。
另一厢,那辆破马车,载着秦鸾等人驶在官道上。
在他们前头不远处,正是安家的马队。
行了两刻钟,他们遇到了第一个卡口。
马队上前,掏出了文引。
官兵翻看后,又询问了一番,仔细比了比人,又对了对货,才抬手放行。
破马车晃着上前。
官兵喝道:“下车,都下车查验。”
秦鸾与季氏爬下了车。
官兵接过两人的路引,问道:“三个人,四张文引?”
季氏局促着道:“我儿在车里,他病重,动不了了。”
官兵皱眉,掀开帘子看。
车里躺着的年轻人脸色蜡黄,眼下青黑,眼里没什么神,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
“快死了吧……”官兵嘀咕了声,低头看文引。
身高、年纪,都对得上,目的地是飞门关,去找投军又失了音讯的男人。
“飞门关”这地方,让官兵不得不谨慎。
他上下打量着季氏与秦鸾。
秦鸾半个身子躲在了季氏后面,蚊子叫一样与季氏说话。
“还要多久?哥哥病着……”
“再等等,”季氏轻声安慰,见官兵盯着,赔笑道,“孩子没出过远门,官爷莫怪……”
官兵把文引递了回去。
那乡下丫头,说话带着他们府城里都嫌弃的乡下口音。
这能是京里的贵女?
季氏道了声谢,把秦鸾塞进马车里,自己也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