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既破,吴襄本人及吴家的很多家眷都被顺军俘获。李自成并没有为难吴家人,还让吴襄联名早前在大同府投降的姜瓖、居庸关投降的唐通、北直隶投降的马科等写信劝降吴三桂。
吴三桂手里的兵马虽多,但北京一破,他立刻被夹在西面顺军与东面清军两者之间,“内无军需,外无援旅”,局势之险恶远非他独力能够摆平。短短数日,摆在他面前供他抉择的有三条路:第一条,回攻北京,与顺军拼个鱼死网破,不成功便成仁,当大明的忠臣;第二条,接受大顺的招抚,前往北京面见李自成;第三条,重新出关投降清国。
第一条是最早被否决的,原因无他,北京城大顺军超过十万,强行攻击无异于飞蛾扑火,就算他吴三桂想为国捐躯,他手下的军将们也没有人愿意这么做。
而比起第三条,第二条的说服力显然更强。
在时人看来,顺军与清军虽皆为大明之敌,但有着本质的区别。顺军虽起为流寇,但为汉人,破北京、杀皇帝,纵观数千年,不过正常的改朝换代罢了。换顶不换底,老朱家的皇帝死了,底下官吏百姓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受的影响其实不大。顺军进北京,军容甚肃、纪律严明,百姓亦夹道欢迎,在门口设香案,大书“大顺永昌皇帝万岁,万万岁”,连帽子上也贴“顺民”二字。有人激愤质问,却遭更多人反驳“太祖初时亦为寇”,遂无言以对。
大部分人不仅未对顺军的到来表现出反感,反而心存新朝新政的期盼。不仅百姓迎顺,就连在京的二三千官员也是如此,为国殉节者寥寥,不过二十来人罢了,其余则衣冠介胄,叛降如云。大顺选用旧官,三月十九日发告张榜“文武各官,于次日投职名,二十一日见朝。愿为官者量材擢用,不愿者听其回籍。如有隐匿者,歇官、邻佑一并正法”。一声令下,大顺临时吏选衙门外排出数里长龙,明廷旧官人人争相向大顺投递名剌,唯恐落后不受新朝廷的任用。
人心如此,吴三桂亦然,倘若投降清国,那么便是披发右衽自甘蛮夷罔顾祖宗的不忠不孝不义之举了。
直系亲属在北京、唐通等军将投降大顺皆得封侯重用是为表率、大顺又是汉人当国,综合各方面条件考虑,吴三桂当然倾向大顺。
陈洪范与赵元亨等人在天津三卫的大沽口停留了两日,便听说了吴三桂准备带兵进京朝见新主李自成的消息。所以才中途改道折来北京城。
沿街巷走了不久,到得陈洪范家人开的客栈。客栈冷清,陈洪范入内,掌柜及伙计见了均是一怔,而后故作镇定,上来相迎,话里行间并无任何亲昵,可见陈洪范把细,来之前都打点吩咐好了。
客栈规模不小,一楼大堂经营堂食,二楼则住宿。伴当们从骡马上卸下行李搬去二楼厢房,陈洪范则与赵元亨在一楼堂内找地方坐喝点茶水。
堂内客人极少,但角落有两人对坐,陈洪范眼尖,一眼看出面对自己的一个是旧识,转身想避,但对方同时认出了他,猛然站起来招手道:“陈兄!”
见躲不过去,陈洪范拿食指在嘴前一比,示意他小声,同时带着赵元亨走过去,拱手道:“马兄,好久不见。”接着对赵元亨说道,“这位马绍愉马大人是我老弟兄,常有书信往来,任职兵部职方郎中。”
马绍愉摇摇头道:“朝廷都没了,哪里还是什么职方郎中。”转而介绍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张家玉,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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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广东东莞人,青年才俊,去年的进士,翰林院庶吉士。”
陈洪范笑着点点头,打量张家玉,见他年约三十,眉眼清秀、体态精实,确是一表人才。张家玉却苦笑道:“马公才说朝廷都没了,我这庶吉士又从何说起?”说着把眼看向赵元亨。
“这个是我侄儿,我这次来北京有些私事。”陈洪范尴尬一笑。
几人坐下,马绍愉叹气道:“陈兄来的不是时候。”
陈洪范点点头道:“家里头的要紧事,不得不来。好在顺军讲道理,没有为难。”
马绍愉道:“新朝既立,乾坤已定,折腾了将近二十年,这大明天下还是折腾没了。”
陈洪范苦笑着摇摇头道:“世事难料。”
马绍愉问道:“听说陈兄一直在湖广发展,不知那里情况如何了?”
陈洪范敷衍道:“还是老样子,不死不活混日子罢了。大顺进北京,天下形势扑朔迷离,地方上怎么应对也是提督、巡抚他们的事,我这样的小鱼小虾跟着便罢。”他不想在自己的事上多牵扯,于是转移话题反问,“二位久在朝中,不知近况如何?”
马绍愉讪讪道:“陈兄看我二人这落魄模样,就可知近况。”
张家玉则道:“新朝求贤若渴,早前录用了两批旧官,前几日又放出了些许名额,我二人都投了名剌,还在等消息。”
陈洪范佯装吃惊道:“二位要投顺军?”
张家玉坦然道:“明祚已毁,国运倾覆。新朝应天而立,顺势者昌,逆势者亡。”
“可是南方恐怕未尝服膺顺军。”
“大明国脉在北不在南,如今北京易手,明廷名存实亡。”张家玉回道,“更何况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