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珏下了马车后,赵保英默然阖眼,手里的拂尘软软垂下,那素来含笑的脸敛去所有笑意,竟是多了几缕悲伤。
他从不知,如娘会过得那样苦。
“如娘婶说,她幼时因着口疾,出门总要被人掷石子。她那邻家兄长便让她在家等着,还说不管如何,都会回来接她。大约是因着这话,她从未想过要自尽。怕那兄长回来,会找不着她。”
霍珏的话言犹在耳,可眼前出现的,却是如娘昨日笑望着他的模样。她说她过得好,说日子一点儿也不难过,说能再遇到他便是最大的幸事。
日光斜斜插入车内,赵保英半边身子沐在阳光里,却感觉不到半点暖意。
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他缓缓睁眼,哑着声吩咐了句:“高进宝,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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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泰帝今日并不在金銮殿勤政,接连几日噩梦不断,连耳朵都出现了幻听,他大多数时候都歇在了王贵妃的乘鸾殿,偶尔才会去养心殿听政。
此时的养心殿内,成泰帝听罢赵保英二人的陈述,不由得怒火中烧,指着养心殿大门道:“让凌叡滚过来见朕!”
凌叡急匆匆从吏部赶来,甫一进门,一个掐丝珐琅獬豸镇纸从上座掷出,直奔面门而来。
凌叡咬牙停下脚步,不躲不避,任那镇纸砸入脑门,豁出一道血口子。
鲜血“嘀嗒嘀嗒”落下,凌叡也不抬手擦脸上的血迹,只恭恭敬敬地行跪礼,沉声道:“请皇上息怒!”
成泰帝站起身,指着他怒骂:“你瞧瞧你做的什么好事!说什么都是为了朕的清名,为了给朕分忧!朕看你分明是在党同伐异,什么事到你凌叡手里都能拿来铲除异党!你是不是觉着大相国寺是你可以拿来玩弄朝政的工具?!”
“你以为朕不知晓是你派人往都察院递密信的?怎地?当年大相国寺拒绝把你先祖的灵牌放入大悲楼了,你就一直恼羞成怒到现在?凌叡!你要知晓,你的首辅之位是朕给的!朕给你的东西随时可以收回来!”
凌叡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垂下眼,掩住眸子里的阴翳。
若无他凌叡,他周元庚如何当上皇帝?从前的康王哪敢这样同他说话?
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凌首辅”,即便是刚登基的那两年,也是温温和和地喊一声“凌爱卿”。
可后来他周元庚许是当皇帝当久了,越发膨胀,也渐渐不把他凌叡放入眼里,甚至还纵然旁人夺走他手上的权力!
凌叡心里惊怒交加,可他却不敢回话。
成泰帝如今的情绪一日比一日暴躁,从前还能端着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现下是想装都装不了,芝麻大的小事都能叫他暴跳如雷,跟个疯子一样!
凌叡等成泰帝骂够了,方才手脚并用往前爬了几步,伏低做小道:“冤枉啊皇上!臣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
凌叡入殿之时,薛无问与赵保英恰好从内殿出来,成泰帝在里头扔掷镇纸发出的“哐当”声,二人自然也听到了。
可两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平静,下了白玉阶,赵保英便对薛无问道:“咱家尚有要事在身,就不送亲自送薛大人出宫了。”
说罢,便唤了守殿的一名小太监送薛无问出宫门。
薛无问提唇一笑,拱手作别便快步出了宫门,径直回了锦衣卫。刚到锦衣卫官署大门,指挥同知唐劲便上前一步,道:“指挥使,禁军的那位林副统领又来了。”
薛无问揉了揉眉心,道:“你去请林副统领出来,就说我要去玉京楼查案,在闻莺阁里等他。”
唐劲忙拱手应是,进去传话。
薛无问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便往玉京楼去。
这会才午时三刻,楼里的姑娘们都在午憩。
往常欢声笑语不断的销金窟此时安安静静的,苏玉娘听丫鬟说薛世子来了,忙从矮榻上起身,出门去迎。
“世子怎地来了?玉娘以为您最近都不得空呢?”苏玉娘说着,便摇了摇手上的团扇,觑了薛无问一眼。
旁的人不知,可她是薛无问手下的人,哪能不知晓这位盛京里出了名的浪荡子日日都忙着回家哄祖宗呢。
说来苏玉娘也真真是佩服无双院的那位。
薛无问这样的人,瞧着多情,实则心肠又冷又硬,对那些倾心于他的小娘子是要多绝情就有多绝情的。
是以苏玉娘才佩服卫媗,也不知晓这位卫家的大娘子是怎么收服这位世子爷的。
薛无问自然听出了苏玉娘的调侃,散漫地笑了声,道:“公事,一会禁军的那位副统领若是来了,让他到闻莺阁寻我。”
林规来得极快,薛无问一盏茶都没喝完,他便到了。
“林大人,请坐。”薛无问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薛某知晓大人因何事而来,坐着慢慢聊。”
林规原先听见唐劲说薛无问在玉京楼,还道这浪荡子是以公谋私,偷偷跑来玉京楼找老相好的。
眼下瞧着却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仿佛是特地到这玉京楼来等他。
林规自小就是循规蹈矩的人,玉京楼从没来过,也没甚好感。好在这闻莺阁瞧着窗明几净,清雅别致,倒是不惹人生厌。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