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便到了上元节。
大周朝崇扬佛法, 时人讲究在正月十五这日“燃灯表佛”。
登极御宇六年的成泰帝,是大周最信佛法的皇帝,每逢初一、十五便要请大相国寺的住持入宫诵经。到了上元夜, 宫里的佛灯便会一盏接一盏地挂起,远远望去,整座皇宫像是沐浴在一片火海里。
巳时三刻,下了早朝, 薛无问从金銮殿门前的汉白玉阶梯拾级而下, 远远便瞧见赵保英笑容可掬地领着一位慈眉善目的僧侣缓缓行至金水桥。
僧侣着一身赤色祖衣,眉心一颗观音痣, 手执一串木佛珠,一派仙风道骨,超尘拔俗。
薛无问眯了眯眼, 步伐微顿。
身侧的小太监顺着他的目光, 瞥见金水桥上的人,连忙讨好道:“今夜圣人请了圆玄法师入宫讲佛法,奴才听说圆玄法师会在宫里诵经诵足七天七夜, 又不知要造福多少人了。”
圆玄法师,大相国寺的住持, 亦是从前卫媗出生时批她凤命的老秃驴。
薛无问提唇一笑, 道:“圆玄法师倒是清闲。”
他自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老秃驴了。
成泰帝一年不知要请这位大相国寺住持进宫多少次, 不是讲佛法, 便是诵经度厄。
可薛无问从不信佛, 亦不信今生来世那一套。世人将圆玄视作不出世的得道高僧, 连成泰帝都对他以礼相待。
但在薛无问眼里, 这秃驴就是帮着天家抢他媳妇的人。
是以, 每次见着圆玄, 他都无甚好脸色。
小太监听出他话中的讥讽,登时吓得不敢吱声,忙换上一张笑脸,躬身跟上薛无问的步子。
他们二人刚走,赵保英便领着圆玄法师来到长阶下,正要拾阶而上,忽见圆玄法师脚步一顿,捻着佛珠,朝宫门处看过去。
“大师可是遇见了熟人?”赵保英笑眯眯道。
圆玄缓缓收回眼,抬眸望了眼天色,摇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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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奉天门,薛无问接过暗一递来的大氅,提脚上了马车,道:“王六娘可是启程回瀛洲了?”
“是,暗二亲自将王姑娘送出了城门。”暗一边说着,边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偷望了薛无问一眼。
听暗二说,那位王六娘离开时,望眼欲穿地等着世子同她告别。世子爷倒好,在玉京楼呆了一宿,也没留个只言片语给人小娘子。
忒无情了。
薛无问似笑非笑地看着暗一,道:“又在腹诽我?”
他这位暗卫,武功好,脑袋瓜子也算灵活,就是平日太爱看戏本子,内心戏比戏台上的戏子都丰富。
暗一闻言便浑身汗毛一竖,立马道:“无,断无。属下不过是在想,今日要不要安排人去接魏姨娘回定国公府?”
“不必,过两日我亲自去接她。”薛无问反手敲着几案,想起上月霍珏在玉京楼同他说过的话,桃花眼霎时一冷,“那小子这两日去哪了?”
暗一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家世子嘴里说的“那小子”是霍珏,忙应声道:“霍公子两日前便出了盛京,去了临安城。”
临安城。
若是霍珏做的那个梦当真能预知未来,临安城今夜会有惊变。
薛无问微微颔首,挑起厚厚的帘布,望着热热闹闹的长安街,沉下声音吩咐道:“派几个人去临安城,好生盯着他,莫让他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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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珏两日前便带着何舟出了城。
姜黎与他成亲这么久,还是第一回同他分开。虽然只是分开数日,却依旧是有些不舍的。
临出发时,她握着霍珏的手殷殷切切叮嘱了半天,仿佛他要出远门,一年半载都见不着一样。
小娘子那张脸根本藏不住情绪,霍珏揉捏着她软软的手,柔声哄她:“两日后我便回来了,明日是上元节,你若想带娘与阿令出去逛灯会,记得带上何宁与云朱她们。”
云朱便是沈听送来的原名叫二丫的姑娘,姜黎也是后来才知晓,她们四人会些拳脚功夫,这才被沈听挑了出来,送到她身边。
姜黎听罢霍珏的话,颔首应道:“你放心,我周遭那么多人陪着我,不会出什么事的。倒是你,出门在外,千万要小心。”
霍珏静静望着她,抬手握住她皓白的腕,将她拽入怀里,道:“阿黎给我做盏平安灯吧。”
她曾经给他做过一盏形如莲花的平安灯,托人送入宫里,交与他。可那时他并未接,那盏平安灯如何送进宫里的,便如何送回了杨记酒肆。
她做那灯时,定然是无时无刻都在祈求佛祖保佑他。那样一盏倾注着她心意的平安灯被他无情退回,想想便知她心里有多难过。
姜黎哪里知道他心中的遗憾,仰着脸,眸光潋滟,笑意盈然地同他道:“霍珏,你不说,我也准备给你做平安灯的,我连花案都描好了。”
姜黎前两日便在忙着描花案,还想着等他回来时,给他一个惊喜的。哪知道他竟然自己提出来了,姜黎鲜少听霍珏开口要什么,他既然开了口,自然也就不瞒他了。
霍珏走后,姜黎便领着几个丫鬟一同做平安灯。
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