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夹雪粒, 随风打在窗上。
头顶乌云重重, 天气晦暗,白昼如夜。
纸窗上映出一个单薄的身影。柳环顾坐在窗前, 手里执着一本书。
书卷已经泛黄,有些字甚至模糊不清。
在圣人庄的时候, 她不被允许修习术法, 只能一遍又一遍翻阅先圣典籍。
可明白得越多,越觉这个世界, 荒诞而污浊。
风从窗隙漏进, 烛火颤了颤就灭了,室内一片黑暗。
柳环顾却不受影响,依旧不紧不慢地翻着书卷。过往的一幕幕,飞快从眼前闪过。郁郁而终的母亲, 不展愁眉的父亲, 总是叹息不已的外祖父,傲慢偏见的圣人弟子, 还有岁寒。
这些人浑身是血, 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直直望着她,神情带着仇恨和讥讽。
自从接手这股力量,她经常出现幻觉,支撑到如今,已是极限。
再久一点,也许就要失控了。
憎恨与绝望在心里堆积, 有时候眼前一黑,觉得全世界都该给自己陪葬。
但清醒过来,心里空落落的,像风吹过,什么都不剩,只剩无望而悲哀。
她必须要死了。
屋里很暗,她的神情不明,“你们开心了吗?”
挤在屋里的那些冤魂忽而快意地笑了。
柳环顾挥袖,魔气翻滚着碾压过每一处角落,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粉尘,唯有恶意与冰冷仍然无处不在。
她有些疲倦地合了合眸。到如今,她已经不想怨恨任何人了,只是觉得疲倦。大道孤独,走上这条路,就意味着没有退路,满手血腥也好,罪孽滔天也好,终归与霁月她们相同,都是殉道的人。
满池残荷与她一起细听雨声。
采莲居还是她离开的样子,霁月用阵法让这里一切如昨,好让她回来时,不会觉得陌生。
所以当霁月踏入采莲居,看见迷离细雨,空濛云烟,还有坐在小轩窗后的师妹时,不觉生出错觉——一切如昨,圣人庄还好好在着,她办事归来,小师妹乖乖在屋内等着她。
“师妹。”霁月手中握着飞雪弓,雪白的弓箭上溅满鲜血。
她像往日一样,温柔地走入采莲居,面上带着缱绻笑意,仿佛一切还未发生,她只是猎杀海妖归来,第一时间便是回到师妹处,卸下一身血腥与风尘。
柳环顾放下书卷,看着她,也微微笑了。
只是眼里是化不开的悲哀。
“师姐,你在佛土,替我去看了那朵莲花吗?”
霁月面上笑意顿时,面如白纸,“看了,可是……”
柳环顾柔声问:“是枯萎了吗?”
霁月犹疑一刻,重新弯了弯嘴角,撒下她平生第一个谎,“没有,开得很好,很美,”她伸出手,“漫漫,你过来,我带你去看。”
柳环顾笑道:“师姐,你看你,连撒谎都不会。”
她想,师姐总是这样,跟天上的明月一样,乌云遮挡,不蔽光明,总有缺损,无掩皓质。
如果没有自己,霁月的一生,想必是十分圆满,不留缺憾的吧。她想到自己将会成为师姐心头不灭的憾恨,不会被忘记时,有些为霁月难过,又忍不住生出些带着悲凉的欢喜。
比起冰冷而孤独地活着,她宁愿就这么死去,永远活在师姐心中。
很多人跟在霁月身后,涌入这方小院。
柳环顾等了许久,没有听见“魔头之女”、“快来受死”之类的声音,才信了怀柏的话——仙门是真的变了。她的目光一一从众人脸上掠过,情不自禁翘起了唇。
真好,殉道之时,所思、所念、所爱之人,皆在眼前。
腕上蓝链一下子断了,掉在地上。
柳环顾稍稍一愣,鬼使神差,弯腰捡起了手链,握在掌心。触上的瞬间,寒气似要把指尖冻结,冰冷而绝望,像极了那个偏执疯狂的大魔。
纵然她不喜洞庭,却也知道,她和洞庭才是一类人。
同样孤独、同样无望,选了一条看不到终点的路,自顾自地走下去,再也不会回头。
她攥紧掌心,鲜血淅沥滴下,把紫袖浸透。
“师姐,”柳环顾站在窗沿,笑容灿烂,难得畅怀,“我过来啦。”
霁月视野忽然蒙上一层血色,紫衣少女站在窗上,身后无数双狰狞血手伸出,仿佛要把她重新拉回地狱。岁寒漂浮在空中,缓缓靠近柳环顾,身上的血滴了下来,几乎要把紫衣染红。
“漫漫,小心!”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不可抵抗的力量,霁月受到蛊惑,不自觉弯弓射箭,动作迅速,一气呵成。
怀柏阻拦:“停下!”可惜终究晚了一步。
飞星般的羽箭在空中变成了有为剑。
用的正是洞庭那日所使的偷天换日。
长剑穿透瘦削的身体,血流如注,柳环顾凝望霁月崩溃的容颜,无奈地笑了。若非只有霁月才能使用有为剑,她也不想让师姐背负如此深重的痛楚。
地面剧烈震动,依托于魔君之力建立起来的宫殿,从一角崩开,紧接着摧枯拉朽一般,飞快溃散。
白玉砖,黄金瓦,轰然一声,化作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