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下了一场雨,将庭院里的杏花树打得落下一地花瓣来。
顾双华踩着满地的碎花走到书房外,掸了掸裙摆,伸手让宝琴把匣子递给她,然后才喊丫鬟进去通传。
她特地打听过,哥哥今天不用进宫,难得有空闲能留在府里。
那一匣子银票,她拿着总觉得烫手,送回去又觉得肉疼,百般纠结之下,终是一咬牙,决定当面交还给哥哥处置。
进门时,顾远萧正歪靠在罗汉塌上看书。
身后的窗户开着,纱帘被吹得轻轻摆动,烟青色的素罗纱从他脸颊边扫过,他身姿却半点不动,只长黑的睫毛微颤一下。
清晨氤氲的水雾未散,迷迷蒙蒙地罩着他如画的眉眼,不知为何,又让顾双华想起方才的一树杏花,飘飘散散,全落到她裙摆之上。
她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便将匣子放下,抿着唇为哥哥将窗户关好,然后在他对面坐下,等了会儿,才低低叫了声:“哥哥。”
顾远萧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去翻那书页,只淡淡回了声:“嗯?”
顾双华攥着手,猜想大哥可能在生气,可为何生气了,还要送自己那么多银票,实在是难以捉摸啊。
她想着想着,不自觉就叹了口气,顾远萧挑眉又再看她,总算将书页放下,倾身过去道:“不说话,光坐这儿叹气,外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顾双华见他总算愿意理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干脆将怀里的匣子递过去,道:“这个,我来还给哥哥。”
顾远萧的脸沉下来,手往哪匣子上一按,指尖与她几乎挨在一处,道:“怎么,你不是很缺钱吗?”
要说气,他倒真是有点儿气。
昨日他还没走出门,就撞见顾云章匆匆忙忙往这边走,刚一开口喊他,就露出鬼鬼祟祟的表情,把怀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他眼尖认出那匣子一角,许是他散发出的怒意太恐怖,还没等出言威慑,那小子就吓得全招了。只说是堂妹请他去找人估个价,说她留着也不能做首饰,放房里又怕招人惦记,不如干脆换成银子实在。
顾远萧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那珍珠他一拿到手便知道世间无双,透而不浊,皎皎藏华,总让他想起她的眼睛。于是千里奔袭专程带回来,怕她卑怯不敢收,苦心寻了个由头硬塞给她。
谁知这丫头胆子这么大,他顾远萧送出去的东西,她转脸就准备给卖了。
顾双华被他这么直接戳破,脸立即就红了,压着下巴软声道歉:“大哥,是双华错了,双华再也不敢了。”
顾远萧见她像个被捉住错处的孩子,可怜兮兮的,连耳根都红透了,以往这时他都会心软,这次却不想轻易放过她,头压过去问:“我去问过管事嬷嬷,你房里吃穿用度都没短过,为何会缺钱?”顿了顿,终是带着怨念又问:“你既然缺钱,为何宁愿找云章也不找我?”
顾双华被他问的招架不住,缩着脖子,支支吾吾半晌,总算说出口道:“全因……全因我病后把存的月钱都买了衣服首饰,身边没有傍身的银子,总觉得不安。这批珍珠既然哥哥是送我的,那就该任由我处置。这样招摇的珠宝,我实在不敢做成首饰戴着,便想着,不如换成银子,倒比首饰更能让我欢喜。”她越说越有底气,索性把眼一抬道:“哥哥赠我礼物,不就是想让我觉得欢喜吗?”
顾远萧被她说的愣了愣,心想着:以前没看出来,她倒挺会诡辩的。
于是摇了摇头,用指尖将匣子推过去道:“即是如此,送你银票反倒不要了?”
“因为……太多了……”顾双华抬起头,目光不舍地在那匣子上绕了一圈,叹了口气道:“这么多银票,双华实在不敢收。”
顾远萧皱眉,手指点着匣盖道:“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顾双华看着他眨了眨眼,竟不知该作何回应,顾远萧却突然站起,走到她面前弯腰道:“我去过祖母那里,她告诉我,你一直舍不得用月钱,就是害怕有一日会被逐出侯府,想用这银子置办处田地为生。”
顾双华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了,低头咬着唇,将身子往里缩了缩。
顾远萧却将腰弯的更下,手撑着她两边的圈椅扶手,脸与她只隔着几寸,一字一句道:“只要有我在,你永远不必为钱发愁,也没人敢赶你出去。”
顾双华的羽睫颤了颤,眼眶立即红了一圈,可哥哥的气息浓烈地往她鼻翼里扑,慌乱地低头道:“双华知道哥哥对我好,可无缘无故送我那么些银票,双华实在受之有愧……”
她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说辞,突然感觉面前投下一道阴影,抬眸就看见哥哥正伸手过来,还没来得及躲避,顾远萧已经取下她发髻上芙蓉花发簪,低头闻了闻,又顺手别在衣襟上道:“你今日的头花十分漂亮,不如送给哥哥,正好换那些银票。”
这可还真是……正好啊……
顾双华怔怔盯着被斜插在哥哥衣襟上芙蓉花簪,如朱漆落进碧湖,开出一片妖娆。
偏这时哥哥又低头,一缕黑发垂落下来,痒痒得从她唇边滑过,心跳立即如鼓般响起,伴着哥哥磁石般的声音敲进耳膜:“对我,你不需要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