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因着冯皇后的关系,对女子的规矩并不太严苛。尤其是长宁侯府这样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女子不仅能学文写字,更可以随族里的男子一起在族学里旁听。
原本邹氏并不想让顾双华也跟着姐姐去族学听课,但老夫人发了话:都是府里的小姐,有人能上,有人不能上,让外人看见说闲话,丢了她这个老夫人的脸面。
于是顾双华便得了上学的机会,她内心虽然雀跃,表面上还是谨守低调慎言的规矩,听完课就回房,绝不和人多说一句话。
这其中也有例外,那就是顾云章,
上了大约半年的学,她见这个堂兄不但学的又快又好,待人也谦逊有礼,不管是谁来请教课业,他都秉持知无不言的态度,绝不会有半点怠慢或轻视。
于是顾双华遇上不明白的地方,便大着胆子去问他,顾云章也都耐着性子为她解答,渐渐的,两人也就熟络起来。
那一日是在六月里,晴日暖风、天高云阔,顾双华从祖母房里出来,正用帕子擦着额上的细汗,一眼就瞅见在回廊处匆匆走过的顾云章,笑着跑过去打了声招呼:“堂兄,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顾云章见她也是笑,回道:“我去堂兄房里借书,有一本古籍我怎么也找不到,想着他那里藏书最多最全,可他说今日整天都不在府里,就托人给我带话,让我自己去他书房里拿。”
顾双华点了点头,然后又生出些好奇,问道:“你要借什么书?我能同你一起去吗?”想了想又道:“若是书太多不好找,我可以帮你整理。”
顾云章见她改不了这小心翼翼的毛病,摇头笑着道:“要去就便去,那可是你自家大哥的书房。”
顾双华想想侯爷哥哥平日里威风的模样,她可不敢随便进他的书房,悄悄吐了吐舌头,低眉顺眼随堂兄走进了书房。
因两人都对顾远萧有几分敬畏,也不太敢在书柜里随意翻动,顾云章叫来一个书童,让他领着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本书,谁知就在转身时,无意中撞到案边的一块纸镇。
顾双华眼看着那纸镇往下坠,忙冲出来去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两人傻眼地望着一地的碎玉,紧张地面面相觑,心里都在犯嘀咕:也不知那纸镇值不值钱,是不是顾远萧的心爱之物。
顾云章擦了擦汗,让书童把地上收拾干净,想了想又让他抱了叠宣纸进来,准备亲自给大哥写一封信致歉。
顾双华见左右无事,便自觉上前帮着研磨,待顾云章挥毫而书,歪头过去看了看,忍不住称赞道:“堂兄,你的字可真好看,以后能不能教教我?”
顾云章被她夸的颇有些自得,微微笑道:“你若想学,我现在就可以教你。”他想着顾远萧反正也不在,随手又拿过张纸写下一句诗,然后将笔递过去,道:“你先试着写这一句,我来教你。”
顾远萧踏入书房时,见到的便是这么副场景,房内的窗户半开着,凉风习习,花影斜斜,窗边帷幔被风吹得轻摆,偶尔卷起一片花瓣跌到紫檀木桌案旁。
扑鼻墨香中,穿着嫩黄色襦裙的明丽少女歪头专注地看着旁边的男子,听他说着写字的姿势和力度,再一板一眼地悬起手腕,露出一截比象牙玉笔杆更白上几分的肌肤。
他觉得呼吸有一刻凝滞,随后皱眉轻咳一声,不自觉用尖酸的语气道:“云章是否走错了门,还是你们二房的用度不够,偏用我这房里的纸墨来教人。”
顾双华吓了一跳,忙将笔放下,双手在裙摆前交握,直勾勾瞅着地面不敢再作声。
顾云章赧然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们来书房借书,正好双华说想习字,我想着堂兄暂时还不会回来,便想顺势教她写几个字。”他又想起那纸镇的事,忙对顾远萧道歉,见他听得心不在焉,便想着应该也不是什么紧要之物,于是转身对顾双华柔声道:“下次你去蘅芜院,我再教你,莫要在这里耽误大哥的正事了。”
顾双华点了点头,神色显得有些惋惜,正跟着顾云章往外走时,突然听见顾远萧在背后开口喊道:“双华,你留下来。”
顾双华愣住,然后收到堂兄抛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快步离开了,只得乖乖转身问道:“大哥有什么事?”
顾远萧垂眸盯着她,然后,微微倾身问道:“你很想学写字吗?”
顾双华辨不出他语气,也不知他究竟是不是要追究刚才的事,只得小心地点了点头。
顾远萧一挑眉:“那你是觉得我的学问比不过云章?”
顾双华瞪大了眼,忙道:“不是,大哥博闻广学,自小进宫伴读,连皇帝都赞不绝口,向来是顾氏子弟中的翘楚。”
这一连串夸赞,总算让顾远萧胸口那股子气消了点,手指叩着桌案道:“那明明我才是你大哥,为何非要舍近求远,去让他来教你写字?”
顾双华这下可真呆了,她哪敢让堂堂长宁侯教她写字,正不知该说什么好,看见顾远萧拿起她刚放下的那只狼毫,递到她面前道:“来,你先写一个字让我看看。”
顾双华不敢推拒,只得接了笔走过去,在大哥的逼视下,捏着笔杆的手指都有些发颤,深吸一口气,依着方才顾云章教她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