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敬在琼联发长期与各路商人打交道,见惯各种套路,所以心思要较在衙门里工作的陶弘方更为活络。他虽然对皮特没什么恶感,但总觉得此人是在有意卖弄见识,以此来博取己方的好感。
刚才听到皮特谈论杭宁铁路的规划方案,宁子敬就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个外国人所能想到的东西,哪怕皮特对海汉的运输系统有一定的了解,似乎也很难凭空构想出如此之大的工程。
这需要对整个江浙地区的情况和海汉对杭州的未来规划都有相当的了解,才有可能做出这样的规划,而皮特显然不太可能达到这样的水平。
那么宁子敬觉得就只剩另外一种可能,即皮特从其他渠道察觉到了海汉对这一地区的交通规划,然后借着这个机会说出来,以彰显他的见识不凡。
这事往小了说,就只是一个外国商人想耍点小聪明,但要是往大了说,那也能划归到窥探国家机密的行为。而后者的性质就极为严重了,可是要交给安全部来处置了。
陶弘方等人都是高官家庭出身,从小就受到父辈的严格教育,知道保守国家机密的重要性。此时宁子敬指出问题所在,陶弘方也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脸色马上就变得严肃起来。
皮特倒是很坦然地回答了宁子敬的疑问:“宁公子倒是听得仔细,事情的确如此。去年贵国宣布迁都之后,我便打算在钱塘江南岸离杭州近点的地方买些地皮,想着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但不曾想当地几乎所有的地皮都已被官府下令禁止买卖,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想着只要离杭州近些就行,慢慢往东边找地皮询价,然后就发现官府只对其中一些地区禁止了地皮买卖,观其所在区域,正好是一条通往宁波的陆上通道。这便让我想起当年海汉在海南岛西岸修建昌化至儋州的铁路时,也曾有过类似的措施,由此产生了修建铁路的猜测。”
皮特所说的原委,几乎是与宁子敬的推测一模一样,而且他以海南岛铁路的开发为例,倒是打消了几个年轻人的疑虑。假如他说不出个一二三,那宁子敬大概就要怀疑他的信息来源渠道了。
“皮掌柜真是见闻广博,连琼西铁路工程的开发过程也这么清楚!”宁子敬仍是不放心,继续拿话试探皮特。
皮特应道:“当年贵国修建琼西铁路的时候,在下正好随父辈造访昌化和儋州,沿着琼西铁路的工地走了个来回,所以才对此略知一二。”
陶弘方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均认为皮特这番话的可信度倒是极高。修建琼西铁路的时候,荷兰人虽然已经被允许在海南岛上自由行动,但仍需提前向官府报备,所以当时有没有荷兰人造访这些地方,回头一查便知真假,想来皮特也不敢拿这种事吹牛皮。
皮特或许也明白这几个年轻人在试探自己,转而又将话题拉到了荷兰商栈的经营方面。他向众人表示,过去东印度公司在江浙地区购买货物时往往会受到结算问题的困扰,因为荷兰人运到这边的银子与大明流通的官银在纯度和计量单位上都存在差异,导致贸易活动困难重重。
后来荷兰人也注意到海汉银行在跨国贸易结算中的特殊作用,也想过要效仿这种方式,设立自己的银行来进行贸易结算。但问题在于荷兰人的资本不够丰厚,也没法像海汉银行那样在各个沿海州府都设立营业网点,因此这个计划在不久之后就无疾而终了,最终还是得依赖海汉银行来完成结算。
当然了,在这过程中,皮特自然又是对海汉一番不遗余力的吹捧,毫不掩饰自己对海汉的好感。如果不是陶弘方等人知晓海汉当年与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旧事,恐怕真会认为荷兰人都像这皮特一样,对海汉充满了敬仰。
“如果几位对跨国贸易感兴趣,或是有什么好赚的买卖,我们都可以尝试一下合作。各位或许也知道,我们东印度公司能够把商品贩运到几万里之外的欧罗巴大陆,东方商品在那里很受欢迎,利润也十分丰厚。虽然贵国的航海业也十分发达,但在这方面,我想我的国家还是暂时处于领先的位置。”
皮特谈到海上贸易,终于还是忍不住炫耀了一下荷兰在这个领域的成就,同时也是想借着这个话题再次试探几个年轻人的底细。
陶弘方笑道:“这位宁公子就在琼联发任职,你们算是同行,倒是可以多亲近亲近。”
皮特当然知道琼联发是什么体量的商业巨鳄,闻言惊道:“原来宁公子在琼联发高就,那此次来舟山,怕不是特地来考察了?”
宁子敬心头暗暗好笑,连忙摆摆手道:“替上头跑腿办事而已,考察这种任务那轮得到我们这些下人!”
他说得谦虚,皮特却是不信,宁子敬这穿着打扮,谈吐举止,都绝不会是跑腿的伙计。就算是皮特日常打交道的那些本地管事、掌柜、老板,气质上也比宁子敬差了不少。而且先前手下来报告的时候提到这四人是分乘四辆马车结队而来,这种排场哪可能是平民百姓的作派。
皮特想起自己在琼联发驻舟山办事处也有认识的人,心想回头倒是要去打听一下,这个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