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岛上的十八芝余党来说,死其实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他们闯荡江湖这么多年,生生死死的事也见得多了,但在覆灭这一刻真正来到眼前的时候,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去考虑自己的身后事。在这个岛上战死之后自己的尸骨是否会有人收敛,还有没有机会把骨骸送回故土安葬,自己的家人今后会不会终生沦为奴隶或苦役,即便这些人都是亡命徒,也还是会被身后事所困扰。而作为首领的郑芝龙所作出的决定,无疑将对他们最终的命运起到极大的影响。
郑芝龙何尝不知目前形势的严峻性,海汉此次追杀到宫古岛来,目的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将自己这帮人赶尽杀绝。成王败寇,他对此也没有太多的抱怨,毕竟如果是他站在胜利者的位置上,大概也不会放过自己的对手许心素。想必这次随海汉军攻入岛上的人员中,一定也会有许心素派来的人员,自己若是不死,许心素大概也安不了心。只是他也与自己的手下们有同样的顾虑,一死不难,难的是放不下死后的事情。
郑芝龙其实并不算是一个有节操的人,他原本的一生中投靠过的主子多不胜数,见谁势大就会选择加入其阵营效力,这也是海汉从未想过要降服他的主要原因之一,因为这家伙实在是太靠不住了。但他在与海汉打交道的数年中一直没有选择请降,这一方面是因为海汉这边一直不给他交流沟通的机会,另一方面他也着实有点不服气,为何每次只要遇到海汉出手就会一输再输,这么几年打下来竟然全无胜绩,这样的表现拿什么去跟海汉人谈条件?就算降了也只能被当成个没有能力的窝囊废,根本不会有被海汉人重用的机会,这可不是他郑芝龙想要的结果。
不过在目前的形势下,需要考虑的已经不是投降之后能获得什么样待遇了,而是是否真的有必要抵抗到底,换个最终鱼全死完而网却没法挣破的结果。既不甘心向对手认输投降,又不想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在宫古岛上,郑芝龙觉得自己的一生中还从未像此刻这样左右为难过。
郑芝龙希望自己的手下能够提出可行的方案,可以让自己能够下定决心继续跟海汉人干到底,但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在历次与海汉人的交手中已经折损了不少,所谓的十八芝现在只剩下一半不到,剩下的要么有勇无谋,要么只擅经营,连个能出主意想办法的人都没了。是战是降,岛上这数千部属的命运,俱在他一念之间。
郑芝龙思忖良久,最终才宣布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决定:“明日请各位兄弟放手一搏,胜败不论,但求能打出十八芝的气势,莫让那海汉人将我们当做软弱可欺之人!我们多撑一日,便多一分出现转机的可能,各位务必尽力而为!”
与会众人一听还有出现转机的可能,便纷纷出言询问,郑芝龙却闭口不答了。事实上当然并无什么转机存在,只不过没到最后一刻,他仍然抱有一丝侥幸,希望能在宫古岛上击退客场作战的海汉军。即便打不过对方,至少也要表明自己不是那么容易被降服的对象,就算还是要向海汉军投降,或许也可因为最后阶段的抵抗而多一点点谈判的资本。
当然了,这么做的后果可能会让自己的属下在明日的战斗中付出很惨重的伤亡,但郑芝龙并不会顾虑这种事,因为即便把这些人的命都保下来,自己今后大概也不会再有机会领导和指挥他们了。留与不留,对于他今后的命运都不会有什么助力,倒不如在这里将他们的作用彻底发挥完毕。
开完会遣散了这帮部下之后,亲卫过来报告说儿子郑福松想要见他,郑芝龙闭目沉思了一阵,摇摇头道:“你替我带话给他,为父今日指挥作战,身体疲乏已经歇下了,有事改日再说。”
郑芝龙不见儿子,是因为他知道郑福松大概是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想劝说自己放弃抵抗。自己这个儿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思想的成熟程度却是远远地超出了年龄,别家孩子在这个时候可能还在当小少爷享福,他这个儿子却已经开始在看史书兵书,研究骑马打仗了。不过郑芝龙将他从日本接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也无法给他提供更为稳定的生活和学习条件,这方面郑芝龙还是觉得有些惋惜的。
郑芝龙不想在这个时候见他,也是怕自己一时心软,影响到已经做出的决定。明日若是仍不能避免战败,那两父子有可能就得在阴曹地府相会了。但郑芝龙身为一代枭雄,该狠心的时候也是相当决绝的,不会因为父子亲情就动摇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
1633年九月三日,大明崇祯六年八月初一。在距离大明海岸线千里之遥的一座海中孤岛上,海汉民团与曾是这个时代远东地区最强大的民间武装势力十八芝展开了最后一战。
海汉民团在黎明时分便拔营向内陆进发,由于需要运输沉重的火炮和各种作战物资、随军辎重,同时又要顾及到行进途中的安全,因此主力部队行进的速度放得极慢。考虑到十八芝的船只几乎都在前一天的交战后或是落入海汉的掌控,或是逃入远海,在宫古岛周边已所剩无几,海军也将一部分水兵派遣上岸,协同陆军进行作战。
如果仅以投入的兵力多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