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想过周美人可能是一个姓周的女子,也可能是一个周人,但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杭泉灵。
美人?
这是何其低等的一个位分,比之平常宫女并高不到哪里去。莫说是大周云波侯的嫡女,便是五六品小官家的女孩儿,以大周公主的身份前来和亲,也断不会是这个位份之人。
别人不知道,但我可是清楚得很,我是当年送泉姐姐出嫁的四个女官之一。杭泉灵出嫁之时,红妆十里何等风光,迎接她的大秦,一切礼制皆是按照西帐阏氏规格施行。说白了,杭泉灵就是施仁策原配大阏氏以下的第一人。
可是现在,她为何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美人”?
我和荣璋的惊讶,施仁策和他的皇后阿努蛮都看在了眼中。
阿努蛮斜了一眼泉姐姐,脸上得意之色尽显。
“泉儿,还不快去见过大周皇上和贤妃娘娘、辛才人,都是老熟人了。”施仁策满脸笑意,眼光再次掠过我的脸颊,向着荣璋道,“为兄想着你们多年未见,今日特地将泉儿带来了,好让你们叙叙旧啊。”
荣璋没什么表情。
泉姐姐听说,眼中怯怯,忙小步走了上来。
幼承庭训,泉姐姐步子走得不乱却看起来极为小心,好像走错了一步就要走掉自己的性命一样。直走到离着荣璋五六步远的地方,抬起头来面对他时,已是满目晶莹。
“臣妾秦国后宫美人杭氏,见过……见过周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泉姐姐伏了下去。
没有半分声响,旷野如冰冻,四季失轮回。
“臣妾秦国后……后……”泉姐姐说不下去了,好像声音也被冻住了。
我推了推荣璋!你倒是请起啊!
“起来吧。一路,一路辛苦,好久……不见了。”荣璋的声音都是抖的。
我知道他想去扶泉姐姐,甚至,不止是扶!可是如今场合,他不能伸出手,甚至不能多看一眼。
他一定忍得比泉姐姐走得还辛苦,我看见他藏在袖子里的指节都是白的。
杭泉灵低下头不再看荣璋,或许她看着呢吧……在远远走来的时候,我们不知“周美人”,可泉姐姐一定知道“周帝”,即使目光不见,心也一定在天天的巴望。
“谢皇上。”泉姐姐站了起来,慢慢转向站在荣璋身侧的我,“臣妾见过贤妃娘娘。”
“泉姐姐不要拜!”我可等不了什么礼数周全!他大秦这是一点礼都不顾啊,脸都不要了!公然带着我们的公主,给了这样毫末位份的公主,来我大周的国土上耀武扬威吗?
既是这样,用刀剑好了!用长矛,用星锤,用什么都好!
用女子吗?!
我现在觉得自己阻拦荣璋发兵就是个错误!打他就对了!
被我拉住,不许屈膝,杭泉灵忽地缩回了双手,好像很怕……很怕我看到她的手。
可我还是看到了,红紫满指,斑驳如残云浅覆。
说实话,我没有看得太清楚,但是以我的判断,泉姐姐手上的应该不是伤,也不是冻疮,若是外伤这样严重,手指早就应该变形了,可姐姐的十指纤纤,除了颜色并看不出其他异样。
“臣妾见过才人娘娘……”泉姐姐又转向辛才人。
“周娘娘不可,贤妃娘娘都不受礼,离离更是承受不起。”辛离离何等机灵,虽没见过杭泉灵,也不知道这曾经的一段纠葛往事,但是荣璋的反常,我的表现都已经非常明显地告诉旁人——眼前的周美人我们认识,不止认识,还有交情。
泉姐姐被离离扶住,低头道谢。
“见过了就回到车中去吧。”秦后阿努蛮梗着脖子,用眼睛瞥了瞥我和辛离离。
我知道她的意思,客人的女眷已见过主人家,现在,该我和辛离离去拜见她了。
秦周两国无为从属,我和辛才人的地位自然不及阿努蛮,拜见于她乃是正礼所在。
我一笑,眼底晃出几分不屑。
“礼”,礼是什么?礼是规矩,是往来,是友爱。对于懂规矩,尚往来,存友爱的人,礼才是礼。
如今这情形,往小里说,这是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往大里说,这不就是轻贱我大周吗?
若能忍下,我还是我?荣璋还是荣璋吗?
“公主殿下请留步。”上前一步,闪过阿努蛮骄傲高大的身姿,追上正往车中走去的杭泉灵,我提裙伏身在地,“公主殿下请受江微一拜,一别多年,殿下一切可好?今日一见,臣妾心中欢喜非常,如今斗胆可否请公主懿驾同臣妾一起前往依宁行馆,一叙别情。”
我这一跪,众人皆惊诧不已。
“我,我……”泉姐姐回过身来,本能想要低身扶我,却被阿努蛮死死盯了一眼,忙收回双手,一时不知所措,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辛离离虽心下骇然,却也清明,见我追跪杭泉灵,知道我这是不愿意了,忙紧走两步,依样跪倒在我身后,向着泉姐姐道:“公主殿下,贤妃娘娘自来了西疆,时常念叨公主,只恨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如今见了,自然不忍分别。还请公主成全我们娘娘思念之意,同我们先到行宫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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