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自己安排的,甭管是他那另两个儿子,还是想出风头出疯了的陆三郎,他都饶不了他们!
陆三郎并不知道,自家老爹已经在发狠了,打算彻查这四个人擅闯的事件。他这会儿腆胸凸肚地站着,落在皇帝眼中,那简直是一只小试牛刀就旗开得胜的斗鸡。
虽说之前还有些好笑陆三郎竟然假公济私,借着考核筛选别人的机会,凸显自己的天赋和能耐,但这会儿皇帝已经不这么看了。作为有个算学宗师当老师的天子,天元术和四元术这种东西,他当然也在当初求学于葛雍的时候涉猎了一下,然后……当然就没有然后了。
历朝历代那些算学老祖宗传下来的算经,就他看到的那些书,大多都是一模一样的宗旨:那就是,我只负责提出一个非常疑难的问题,然后提纲挈领地简略提一提解法,然后给你一个答案。至于你看不懂,那是你天赋差,没能力,和我没关系。
那些算经根本就没打算让普通人看懂!于是传到最后,往往就只有两个字失传。
所以,他虽然明知道张寿的师承有问题,明知道张寿能够在太祖皇帝推广的阿拉伯数字之外,更沿用了一套来历不明的符号体系,明知道葛雍在大包大揽替张寿遮掩,可他还是选择性忽略了这些,因为他隐隐觉察到,这些东西很有用。
皇帝不但把三皇子丢给了张寿去教,自己也在饶有兴致地自学,顺便也好辅导一下两个儿子。此时见陆三郎正摇头摇晃地用天元术的方式,阐述着那道叶孟秋正在解的题目,其中那天元、地元、人元、物元,说得在座宾客无数人眼冒小星星,他就笑了起来。
“好了,高远,你就别拿你擅长的东西欺负我们这些不明所以的宾客了。《葛氏算学新编》我每一卷都看过,虽说其中那些来自异邦的数字符号确实乍一看难以接受和理解,但只要好好运用,那却比算筹,比那些天元地元人元物元之类的表述要简单易懂得多!”
“这位大人此言差矣!”
叶孟秋身边,一个正紧蹙眉头翻看手中那一卷习题簿册的中年人陡然抬头,沉声说道:“正如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同理可证,夷狄之算学,不如诸夏之算学远矣……”
这一次,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寿的哂然一笑打断了:“这位先生……我姑且敬你年长,称你一声先生。你这是断章取义,曲解圣人之言。圣人言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那是因为夷狄无礼,因而虽有君长,却不如诸夏虽亡,礼仪犹存。”
“然则如今说的不是礼,而是术数。”张寿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术数的进步,并不仅仅关乎它自身,而是关系到历法准确与否,关系到日月盈亏,星象运转是否能推算准确,关系到大河水文,治水漕运是否便利,关系到国库盈余,账册收支是否平衡。”
“元时的天元术和四元术,难道不曾胜过前朝历代大家?可如今,推崇唐时王孝通的这位小公子,是否能解得出《缉古算经》中的一元三次方程?当然,在缉古算经当中,应该不是这么一个叫法,想来你等通读此书,该知道是何名。而你能解出,又需要多少时间?”
“如今四书五经深入人心,纵使七岁蒙童,也能说几句子曰诗云,然则从前那些算学大家的书,放眼天下,几人能懂?”
“《缀术》失传;《夏侯阳算经》失传;《五经算术》若不是太祖皇帝命人重新访求抄录,险些失传;这还是曾经名列算经十书的书。而元时的《四元玉鉴》、《测圆海镜》等等,也是太祖皇帝得葛太师先祖举荐后推广,但后来一度禁天文术数,民间几乎已经失传。”
“如今虽然已经开禁,但寻常士人看不懂,书坊赚不到钱不肯列印,因为根本没几个人愿意买,而宫中书库束之高阁,真正有心想要研读算经的士人,甚至根本就找不到一本像样的算经。所以,这不仅仅是曲高和寡的问题!”
“这位先生刚刚既然翻过陆高远用天元术的方法阐述的习题,我倒想问问,你能解其中几题?”
见自己连珠炮似的问题把那中年人问得作声不得,张寿这才长叹一声道:“从秦汉到魏晋南北朝再到隋唐,失传了无数的书,但那还情有可原,因为那时候书更多都是靠手抄,而不是靠印。”
“直到唐后期雕版印刷渐多,到了宋时,更有活字,以至于书坊大兴,平民百姓也能买得起书,而在这种时候,那些青史留名的算学大家,明明有著作传世,最终却书稿失传,这是不是已经在警醒我等后辈?”
他说着顿了一顿,想了想还是不要批朝廷了其实造成算学曲高和寡的最重要原因不是别的,正是历朝历代,朝廷严禁天文的同时还禁锢了算学!要不是因为朝廷的高压,为什么数学家全都是朝廷官员,为什么到了如今,数学人才和成就反而断崖式下跌?
小胖子竖起耳朵听着张寿的话,眼瞅着张寿已经把人杀得丢盔弃甲,他就立刻叫嚣补刀道:“我听说,像天元术和四元术这种元时算学大家发明出来,而且很拿手的本事,本朝不少自命不凡,号称算学大家的家伙,就没几个人擅长!”
“不对,不能说不擅长,应该说根本就……不会!”
“你……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