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眼见快要到了县衙大门口,那嚷嚷的声音渐渐更加清楚了一些,听着虽说人多,但理应也就是几十上百人顶天了,不至于有个几百上千,他们方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只要人不多就好,只要不是又一堆乱民妄图占据县衙就好……谁能想到一群他们平日里可以随便欺压的低贱百姓,竟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闹上门来,都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门外的人听着,若有冤屈、苦情等等要诉,那就全都退开门前三步,等本将军出来再细细禀明,若开门之际,门前三步仍有闲人,以冲撞官衙论处!”
随着朱廷芳一声令下,本来紧闭的县衙大门被缓缓拉开。这一刻,除却心里略有些数目的张寿和朱廷芳,其余人不禁都一颗心提了起来。朱廷芳固然已经有言在先,但天知道外头那些人会不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到时候一股脑儿冲进来?
尤其是被人押着,不得不位于最前头的齐员外等人,随着两扇大门缓缓拉开,看到了一双双怒瞪的眼睛,感受到了有如实质的怒火,他们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请明威将军为沧州百姓做主!”人群中,一个大嗓门的人叫嚷了一声,随即就排众而出,大步走上前,指着齐员外的鼻子怒骂道,“就是这老匹夫霸占寡妇,夺人田产,更是将其一双儿女送入所谓善堂抚养,善堂管事逼他们日夜劳作,累死了那个年仅七岁的儿子!”
齐员外登时心里咯噔一下,正想开口时,却又有人叫道:“我曾经在那善堂中做过工,小孩子若有反抗便是绳子吊起,木杖抽打,若有逃跑的更是凌虐不休,死了就绑了石头把尸体丢进后头臭水塘!我就因为多嘴了两句,被人赶出善堂,遭人威胁,只能栖身下街!”
此人之后,又有人大声嚷嚷了起来:“这帮狗大户和狗官许澄勾结,把粮仓里的好米汰换出来,然后换上发霉发烂的陈米放在仓库里!每次舍粥,也都是拿那些霉烂的陈米来糊弄人,哪一年不吃死几个穷苦人!”
“那个黄家老不死,一大把年纪却还强占有婚约的民女……他那个龙阳之好的儿子,也不知道占过多少好人家的儿郎!”
齐员外从来不知道,所谓民愤竟然有一天会以这样的形式彻底爆发。尽管此时此刻的县衙门外不过几十个人,但此起彼伏的嚷嚷声中,把他们往日里根本习以为常,毫不在乎的那些罪行全都揭了出来。在这样的谩骂指责声中,他只能勉强镇定心神,试图申辩一二。
“简直荒谬,就凭这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也能够随意将罪名加于我等身上吗?”
然而,相比于他,其余几个老头子早就被这乱糟糟的声音和氛围给搅得心下惶惶,却是连这样的狡辩都说不出来了。见自己只能独立支撑,齐员外又气又恨,想到张寿先前把最年轻的蒋大少给投入大牢,他更是觉得对方是处心积虑。
他奋起最后一点气力,大声叫道:“因一群乱民乱言所指罪名就问罪于我等士绅,张博士,你这个饱读圣贤书的国子博士扪心自问,不是凭着一腔私心?”
就在这时候,刚刚喧哗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齐员外正以为自己的怒斥终于震慑了眼前这一群刁民,同时也把张寿问得哑口无言时,却突然听到了一个苍老却又沉稳的声音。
“士者,君子也,学以居位,才智用事,出仕则治理地方,保一方平安,居家则教化内外,保一家安宁。就以你这样沽名钓誉,实则恶贯满盈之徒,也配称士?”
随着这声音,一个鬓发白了一大半,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者却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只见他布帻麻衣,布带平履,乍一眼仿佛只是寻常市井老汉,可乍一对上此人,齐员外却倒吸一口凉气。而不只是他,其余几个刚刚被骂得又仓皇又愤怒的老头子也同样目瞪口呆。
那是屡试不第的老举人徐翁,但人在沧州城中却深受敬重。因为他学问精深,又在沧州开办学堂给人讲学,贵贱一视同仁,因此名气极大,纵使他们这些家中有子侄做官的人,也往往会对这位客客气气。区区一帮低贱百姓,怎么可能把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儒请来?
又惊又怒的齐员外好不容易才出声叫道:“徐老先生,你不要被这些乱民蒙蔽了……”
“我虽说老了,却还耳聪目明,没有那么容易被人蒙蔽!今天我亲眼看见从那水塘之中打捞出来三具尸骨,其中一具甚至皮肉都尚未化去,显然被扔下去还不久,仵作亲自眼看,根据其颅骨身量,每个人都绝对不超过十岁……简直是令人发指,惨不忍睹!”
“都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虽说也听过你们那善堂的传闻,但从未想过居然还有如此人间惨剧!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家,若出了事,推到管事身上,推到小厮身上,反正你们就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好像什么都没干……”
“可要是你们什么都没干,这沧州怎么会民怨沸腾,怎会发生之前那咄咄怪事,怎会这大半夜的有这么多人来围住县衙,要求钦差大臣主持公道!”
年纪一大把的徐翁越说越是激动,越激动就越是声音大,当最后一句咆哮出口之后,气得发抖的他脚下一个不稳,突然趔趄了一下,整个人顿时往旁边一歪。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