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辞柔果真收到一封信,信封上规规矩矩地烫着教坊的印,拆开后是页折好的浣花笺,字迹漂亮流畅,婉转地写着邀她出门的意思。落款则是枚小小的印,阴刻的“无忧”二字。
沈辞柔掐着信上所约的时间过去,还特地早了一点,去时无忧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她有点惊讶,上前问他:“我还想着早些过来等,你怎么比我还早?”
无忧笑了笑:“反正无事,早些出来也好。”
“也对,闷着总是没有在外边好玩。”沈辞柔从善如流,“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不重要。”回礼就在袖中,无忧不知为何却生出点迟疑,犹疑片刻才把礼物取出来,“是回礼,随便选的,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沈辞柔接过无忧手里小小的木盒,指尖不慎擦过木盒边上略微凸起的机括,木盒的盖子立时打开,露出里面精巧的布置。
盒子里安了两只金箔碾成的蝴蝶,翅膀轻且薄,无风也兀自轻颤;边上则是只小小的瓷猫,画得活灵活现,正向两只蝴蝶一扑一扑地动着。
“是机括吗?”沈辞柔有些惊喜,托起盒子移到和视线齐平的位置看了一会儿,指尖在先前碰到的凸起处一按,小瓷猫停了动作,盒盖也盖上了,瞧着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木盒。
“看起来好厉害啊,我挺喜欢的。”沈辞柔收好木盒,“你上哪儿找的呀?”
“教坊里的,大概是哪位贵人赏的吧。”无忧说,“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拿着玩玩就好。”
虽然他是挑了很久,久得边上陪着的高淮都着急。
沈辞柔不疑有他,刚想问今日去哪儿玩,忽然听见略远处的声音,扭头看见人群在边上围了起来。她看了看:“那边怎么了?”
无忧也看见了,微微皱眉:“过去看看?”
沈辞柔等的就是这个意思,扯着无忧的袖子走到人群围起的地方,从人群里挤进去,看见拐角的空地上正有几个人。
空地上的人分成两拨,一边是坐在地上的老汉,边上还有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短褐布衣,看着像是乡野夫妇;另一边则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穿了身银白的襦裙,身边还有几个护卫模样的成年男子。
老汉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不自然地斜在地上,脸色煞白,整张脸上都是冷汗。边上的妇人半跪在老汉身边,一脸怒容,盯着那小娘子:“你撞了我家老头子,还不打算赔吗?!”
小娘子看着妇人,也不恼,略显稚嫩的声音稳稳的:“我没有撞你夫君,你夫君碰到我后是自己摔的。”
“自己摔?自己摔能摔成这样?老婆子和老头子进城卖布,干什么要摔自己?”妇人一听小娘子的话,哭丧着脸在老汉的腿上一推,老汉立即痛叫,妇人也扯着嗓子喊起来,“没天理了,没天理了!长安城天子脚下,贵人撞了人就不管了!”
老汉一听妇人的话,脸色更白,忍着痛去拉妇人的袖子:“老婆子,胡说什么!那是长安城里的贵人!”
“贵人怎么了?贵人撞了人就不用赔了?”妇人往地上一坐,扯了自己包发的巾子,一头长发乱糟糟地披下来,“没天理了……各位评评理,老头子这辈子没作过孽,进城一趟,就这么撞断了腿,还怎么过日子啊……没天理了,作孽啊,长安城里的贵人不要脸啊!”
小娘子边上的护卫恼了,伸手就想拔刀:“你这疯婆子,胡说什么!我家娘子怎么撞得了人?”
一看护卫想拔刀,妇人也不怕,爬起来向着护卫走了几步,伸手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一截脖子:“你砍啊!往这里砍啊,砍死老婆子算了!”
护卫更恼,又不好真的拔刀,正僵持着,小娘子却抬手让护卫退下。她咬了咬嘴唇,再开口时声音还是稳稳的:“我真的没有撞你夫君。我身量不及你夫君,没有骑马推车,走路也不快,即使撞到你夫君,也不可能将他撞成这个样子。”
妇人的脚步停了停,眼珠一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开始嚎:“没天理啊,没天理啊!这不要脸的东西撞了人就不认了……天啊,怎么还不落雷劈死这丧良心的!老天啊,怎么就轮到这种人当贵人啊……”
围在四周的人群骚动起来,几次交谈之后,人们再看小娘子的眼神就有些敌意。
太平盛世,长安城里的平民日子过得不错,但总比不上纵马过街的世家权贵,骨子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平,老汉又断了腿,人们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布衣的夫妇身边。
小娘子身穿的是纱制的襦裙,长发半披半挽,发间缠着嵌珍珠的丝带,挽起的那部分头发更讨巧,两侧各别了枚白珊瑚磨的发饰,瞧着像是两只刚刚萌出的鹿角。这一身价值不菲,一看就出身权贵,直接站到了平民相对的那面。
妇人披头散发,边哭边嚎,嘴里越骂越过分。小娘子身边的护卫忍不住了想拔刀,却被她一再拦住。
妇人偷眼一看,更不慌了,骂得越来越顺畅,什么脏词都往外蹦,骂到“毒娼妇”时沈辞柔终于忍不下去,上前隔在了妇人和小娘子之间:“就算真是她撞了你家夫君,也用不着这么骂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吧?你骂她丧良心,自己的良心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