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淙山初登远亲家门,便险些撞了人,还是位翠绕珠围的贵女。就算他朔州小霸王的恶名远扬,也是知道要开口道歉的。
可他往人家脸上一瞧,看到她弯月似的黛眉、灵秀的双眼,随口的道歉梗在喉头,他舌尖往后下一压,自然而然地吐出了“依依”两个字。
……等等,“依依”是谁?
说完了,许淙山格外诧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勾起的嘴角也很快僵直。
还没轮到他在心底暗骂自己是不是撞鬼了,眼前的贵女却好似被惊雷劈中,呆立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忽而水汽氤氲,叫许淙山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说了多伤天害理的话。
不然她为什么哭成这样?泪水跟剔透的珠串似的落下来,沾湿的睫毛可怜地垂在湿红的眼睑上。一只揪扯着绿帕子的手按着起伏的胸口,从腮颊到一截露在外的脖颈都因情绪激动而泛起粉。
像只雨天淋湿的猫。
许淙山分明从未没见过她。
可他被父亲批为混世孽障的冷硬心肠在这一瞬间变得热忱友善起来,他是真担心她哭得脱了力,又或者是脱了水,什么理由也好,总之她哭得他脑子晕乎乎的。
既然是自己惹的事,他自认是很负责的人,哭坏了怎么办?于是鬼使神差地抬手就要给人家抹泪。
他视力好得足以百步穿杨,这会儿却好像压根儿没看见人家后面还站着两个训练有素的大丫鬟伺候,由不着他一个外男大发善心。
松萝戒备地截住他的手臂,嚯,跟铁似的,差点没打下来。
“哪儿来的登徒子!”
许淙山如梦初醒。
他带着被戳中不良居心的恼羞成怒,眼睛倏然冷了下来,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腰身已经微微拱起:“你再说一遍?”
还未发作,便觉得暖而滑的东西轻轻裹住了他的手腕。他低下头,原是贵女的指头搭住了他。
她眼波盈盈,随即出口的几个字却让他惊愕不已:“洛佩兹集团。”
许淙山猛地反手攥住她:“你怎么会……”
对方痛呼出声,许淙山下意识放开她,察觉方才没轻重,把人家白生生、菱角似的指头都掐红了。
木荷见两人似乎还有满肚子话要叙,快要引起门童的注意,忙向前一步,提醒道:“娘子,该走了!”
门口人来人往,好多双眼睛看着,的确不是相认的好时机。柳媚珠只好含泪仓促地点了点头。擦身而过间,她窃窃与许淙山耳语道:“高阳观。”
说罢,两个丫鬟和防贼似的防着许淙山,左右拥护着她上了马车。
在钻进马车前,她回头深深望了许淙山一眼,似有千言万语要与他诉说。随即帘子落下,将她遮得一点儿也不剩了。
留下神情莫测的许淙山。一位小厮很快出来接待他,许淙山跟在身后,心不在焉地听他介绍主家。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方才不慎撞到了一位恰好要出门的娘子,在下行事莽撞,忘了同她道歉……”
小厮笑了笑:“郎君说的是我们三夫人吧?郎君不必介怀,我们三夫人是再宽容贤淑不过的主子,不会同您计较这些小事。”
三夫人?
她嫁人了?
许淙山脚步一滞。
他的心随着这个消息莫名沉重起来,连同脚下也跟拖着镣铐似的。
他将手腕抬起,凑到自己鼻下,上面还附着一股淡淡的荔枝香,明明香气清甜,他却觉得胸中闷闷作痛。
好啊,嫁人了还敢随便碰他!
小厮说着说着,久久没听见人回应,回头一看,贵客面色阴沉,脸黑得像浸了墨池,身上怒气腾腾。
想到这几天隐隐听闻的这位身上能止小儿啼哭的种种恶劣事迹,小厮识趣地缩了缩脖子。给他带到安排妥善的住处后就溜之大吉,生怕这位贵客把无名火撒到他身上。
等许纵回府时,小厮就将许淙山抵达府上的消息告知了他。
许淙山为朔州刺史许鸿云的嫡子,两家祖上出自同一个曾祖。他此番因父恩荫入仕,简单来说,他来长安,就是为了捞个武官当。
许纵踏入为许淙山安排的住处,便见他这个仪表堂堂的表侄坐在一把交椅上——自然不是正襟危坐。
他松散地倚着靠背,两条长腿闲适地交叠搭在书案上,骨节分明的手正揪玩着一只毛笔。
看清那根惨不忍睹的毛笔,许纵眉心一跳。闻名天下的湖州紫豪笔,一年也不过只出十支,奇货可居,一支可值百两。
府上为了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才摆出来充门面。谁能料到短短不到半日,紫豪笔便遭了灭顶之灾,被人撒气拔成了秃笔杆儿。
见有人来了,许淙山才缓缓放下腿。他拍了拍手上的浮毛,站起身将泛褶的袍子甩正,不急不忙道:“您是?”
一副活脱脱的纨绔模样。
许纵道:“姓许名纵,字从善,行十七。”
因为同曾祖,故而许纵说的十七,是以同曾祖中堂兄弟的行辈论的。
他的名字许淙山确实听家里念叨过几次,属于英年才俊的代表人物。
许淙山难得有印象,遂抱拳行礼道:“久闻表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