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初来此世时,整个庐江雷氏宗族,只不过是被孙权所驱使的一个棋子,还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那种。 雷远的父亲雷绪,甘愿以整个淮南豪右联盟的力量为孙权火中取栗,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刺史、将军的承诺。结果孙权背诺退军,导致庐江雷氏独对曹操重兵,阖族遭到重创,不得不千里逃亡。 时人都以为,正因为这个缘故,雷远才始终对孙权满怀着忌惮和提防。 忌惮和提防,当然是有的,却并非这个缘故。 在雷远记忆中的另一段历史中,江东始终是天下鼎足之一,孙权的才能和威望,乃至所建立的勋业,都比此世更高。正因此,雷远始终重视孙权,知道他虽然势衰,却依旧堪为天下枭雄。 哪怕雷远的实力和能力不断提高,底气愈发充实,眼界愈发开阔,可孙权永远是值得重视的对手,绝不容半点轻蔑。 孙权的军政之才,较之曹刘或有不如,但他有他独特的优点。他若在蛰伏,应对的身段便极度柔软,绝无半点放不下面子的扭捏;而蛰伏的同时,又始终不放弃捕捉任何一个细微的机会,一旦有机会,行动绝不犹豫。 以此时情形来看,汉军威势如此之盛,而孙权始终控制着江东的基本领地,保持着独立的姿态。而一旦曹氏的政权稍有动摇,孙权的手,立刻就已经伸到了那个动摇的点上! 青州牧臧霸! 臧霸自建安初年纠合徒众盘踞青徐,先后联合或依附于陶谦、吕布、曹操等人。建安三年时曹操以臧霸为琅琊相,吴敦为利城太守、尹礼为东莞太守,孙观为北海相,孙康为城阳太守,遂割青、徐二州,委之于臧霸。 此后二十年,臧霸始终保持着半独立的姿态,即便曹操由司空而丞相,由丞相而魏王之威,也不能铲除他在青徐两州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当时的淮南豪右联盟中,凡有大志者,无不以臧霸为榜样。 待到曹公病逝于军中,曹丕纠合部众,僭号称帝,随即以臧霸为征东大将军,青州牧,以孙观之子孙毓为徐州牧。孙毓年幼,诸事皆决于臧霸,故而曹丕此举,形同认可了臧霸在青州和徐州的特殊地位。 自古以来,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乃是常事。此举固然对以臧霸为代表的青徐豪霸加以怀柔,但同时也显示出了曹魏政权的虚弱,那么,臧霸有那么一点更多的想法,也是理所宜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无疑江东势力是下了功夫的。 江东政权中如张昭、严峻乃至诸葛瑾等徐州人,必然发动了他们的力量,否则以臧霸的老练,绝不会轻易写出这么一份书信来。 若臧霸果然能与孙权联手,则这两方的势力横跨三州,互为依托,兼得泰山大江之利,或许能坐看曹刘死斗而自为垂钓渔翁,果然发动,又能立即对扬州北部、兖州乃至冀州都形成巨大威胁,随时可能势力暴张。 但臧霸大概没有料到,孙权在得到了臧霸的书信之后,竟使诸葛瑾将之展示给雷远看?还要携往成都? 这大概便是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了吧。 在此世历练了那么多年,雷远已经颇擅剖析大局,分辨政治操作中的细微蕴意。 他并不怀疑这份帛书的真假。 能在乱世中崛起的人物,个个都是琉璃猴子,滑不留手。这份帛书中结盟自固的意图固然明确,但究竟是真是假,都在臧霸的一念之间。他若能从孙权这里得到自己想得到的,那这帛书便是真;哪天他若觉得所得不足,那这帛书自然又是假的了。 但孙权的想法,终究比臧霸更胜一筹。 在过去十年里,江东势力一再萎缩,威声不断受挫,乃至部下人心也几度松散,长期处在内部的不断协调和挣扎之中。江东肯定对青徐有影响力,但这影响力,并不足支撑江东在与青徐的联盟中取得优势地位。 如果孙臧联手,竟以臧霸为主导,那对孙权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要打破两家之间优劣分明的局面,就只有引入第三家,便是成都的汉家朝廷。如今曹刘不两立,汉家朝廷绝不会放过动摇曹氏统治的可能,臧霸果有自立之意,成都一定全力支持。 而汉家朝廷与青徐远隔千里,无直接通达的陆路,要做任何事,都绕不过江东。除非雷远在江陵起兵,一鼓作气推平了江东,据大江之极。 雷远倒不是不想,实际上他已经盘算过很久了。马忠带着幕僚下属们,已经做出了七八份作战计划,甚至连当年庞统所设的东进策略,也已经从成都被要了过来,以作参照。 新往江州的建威将军、前护军吴班,在年初与皇帝的次女成亲,成了皇帝的女婿、关平的连襟。他正在雄心勃勃以求立功的时候,故而前后数次折返江陵,讨论三州的军事整合,并规划扩张的方向。 但以眼下情形,一来江东之力尚未尽竭;二来吴班、廖化等将新入江州不久,统合部众靠的不是嘴上功夫,要使恩信行于上下,尚需一段时间的水磨功夫,此时情形来看,尚不足以兴起大战。于是,雷远的想法就只是想法而已。 既然暂时不能战,为何不考虑和呢? 江东拿出臧霸的书信,殷殷以求恢复孙刘联盟,成都未必没有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