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奉和贺松是老相识了,知道以贺松的治军手段,除非全军被歼灭,主将身死,否则绝不至于出现溃兵逃散的情形。 之前见到王佐等人乘舟奔走,丁奉隐约已有心理准备。 但这时候仍然不免心神颤动,脚底下觉得有些发软。 贺松是汉家军校出身,曾随军剿灭黄巾,又转战关中,论及治军严谨、战法老练,丁奉这样的后辈远远不及。 他本人投入淮南豪右联盟以后,担任小将军雷脩的扈从首领,其部下又都出自庐江雷氏的部曲,是毫无疑问的嫡系。 虽然近年来雷远不断拆分庐江雷氏的徒附、部民,使贺松等人转化为朝廷军将,但所有人都知道,贺松与雷远的主从之分甚明,并非表面上的身份变动所能改变。 这样一名重将战死,这样一支嫡系部队被歼灭,对交州军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打击。更不消说,他们尽然败得这么快,这么干脆! 自从得到曹军主力南下的消息,丁奉立即提兵北上支援,这才过了一夜而已!曹军的凶猛,竟然到了这样的程度? 雷将军反复叮嘱,要救援贺松,结果却…… 我该怎么向雷将军交待?我该怎么向老贺的家中那一大群的妻妾老小交待?怎么向老贺的部下们在交州的家人亲眷交待? 丁奉踉跄了半步,干脆坐在这蛮人的对面。 这蛮人,便是罗阿惮宁了。 黄小石所据守的小寨陷落以后,他和几名同伴抢出血路,凫水而走。途中发现曹军留下万余人围攻简坡,而主力部队竟不丝毫耽搁,继续南下。 罗阿惮宁等人逃亡的路线恰与曹军南下路线相合,一路上好几次险遭擒捉。待到昨日深夜里,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一处荒废林地休息,却撞见了从简坡突围出来的王佐等人。深夜中两方不辨敌我,几乎厮杀起来,结果引起了曹军的注意,连夜搜山检海。 王佐便是在这时与曹军正面对上,虽然逃生,却被砍断了胳臂。他坚持着继续奔走,侥幸夺得几艘快船,这才能在曹军后继的追击下坚持到次日清晨。 但当他见到丁奉的那一刻,精气神一懈,便再也无法继续维持。就在冯斐向曹军艨艟投掷霹雳弹的时候,王佐便死了。 与王佐一起突围的将士们沿途也都死伤惨重,到了丁奉找人询问军情的时候,职位最高的,竟只剩下了罗阿惮宁这个黄小石部下的都伯。 罗阿惮宁虽有勇力,这整宿整晚地逃亡厮杀下来,已经脱力了。身上兵器盔甲半件皆无,光着的上半身有好几处轻重伤势,只用碎布勉强包扎着。露在外头的皮肉外翻,被水泡的发白,甚是可怖。仔细再看,他就连耳朵都被削走半个,挂在耳上的错金象牙大环都不知去了哪里。 因为伤势和疲劳的影响,罗阿惮宁的神情有些木然,而这木然落在丁奉眼里,更清楚地表现了,这些溃兵们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 丁奉涩声问道:“贺将军死前……是何情形?” “我没有亲眼见到……王司马转述过,丁将军,你要听么?” “讲来。” 原来交州军黄小石所部被围杀之后,曹军竟无半点停顿,立即以上万人马接踵攻打简坡。旗帜如林,舟船蔽水,喊杀之声惊天动地。 贺松所部眼看着黄小石所部失败,人人皆有怯战之意。这也难免,此前数日,将士们转战各处,殊少休息,着实已是强弩之末,何况敌人的力量如此强大? 王佐立即劝说贺松,敌我太过悬殊,不必勉强。可留偏禆之将在坡上坚持,自己尽快脱身。突围也好,潜逃也好,如他这样的重将,总不能落到曹军手里。 然而贺松则认为,正因为曹军势大,己方更要殊死鏖战,一来稍稍阻遏他们的南下速度,二来也让敌人知道交州军的坚韧。何况将为军胆,身为主将,哪有弃军而走的道理? 于是他激励将士,指挥各部鏖战不休。 他确是极有能力的宿将,用兵手段极其圆熟。朱灵所部四面围攻,几至一个时辰,都未能拿下简坡,遂传令各部高呼招降。 而贺松毫不理会,亲自往来冲杀。 到后来部下相继战死,局面已经无可挽回,贺松这才安排王佐等人藉着将士尸体的掩护,凫水逃走。 而他本人带着扈从们从另一个方向杀出营寨,与敌白刃相搏。 曹军遂以强弓劲弩密集射击,杀死了贺松。 罗阿惮宁学说汉话没几年,带着古怪的口音,说得不是很好。磕磕碰碰地讲到这里,花了一会儿时间。讲完了他才注意到,身边已经围了很多将士,人人脸色沉重。还有人低声复述他的话,将之传给更外围乘舟汇集来的同伴们。 丁奉又沉默了一阵,问道:“曹军来了多少?领兵的是谁?” “围攻贺将军所部的,是右将军朱灵;率军继续南下,一部追击我们的,是左将军于禁。这两部,至少有四五万人。我们在逃亡时,也曾抓住过几个曹军的军官打探,据说,在于禁、朱灵之后的,则是魏王曹操的本部,估计也有四五万人。” 低沉的惊讶声,像是一阵波浪,从人群中涌过。 顿了顿,罗阿惮宁想起一事,又道:“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