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一个时辰里,来自江东的武射吏、来自交州的郡县兵,乃至从荆蛮中纠合起的将士竭力抵抗着敌人的突袭,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被击溃。 在一次次的失败中,他们的将校纷纷战死,建制完全不存。他们每个人能做的,初时还勉强可称为是抵抗,到后来就只是发狂。他们狂乱地跑,狂乱地躲避,狂乱地杀人,狂乱地被杀。在这乱哄哄的战场上,数以千计的人死去。过去这一个时辰的经历,对他们来说,仿佛地狱那般可怕。 而李贞没有看错,此刻身在战场的活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他们就这么木然地坐着,站着,承受着失败的痛苦,看着那飘扬的旗帜。 旗帜下方就只区区数十骑,簇拥着一名端坐在草坪上的武将。 毕竟是在夜里,大部分人又隔得远,他们看不清这些骑士的装束,更看不清那武将的相貌。但每个人都记得己方无数次试图重整却被一次又一次的冲垮的经过;记得这支骑队纵横来去、恍如霹雳般的凶猛突击;记得己方的主心骨,立武中郎将步骘已经死了,就死在此人手中,而校尉孙桓至今生死不知。 步骘是吴侯的亲信,掌握吴侯帐下的精锐部队,此番自离鄱阳,经荆州至交州,所过之处算无遗策,将吴巨、士燮等一方豪雄全都操纵于掌中,须臾间聚合起足以横扫交州的庞大力量。 而眼前旗帜下的人,只带了数十骑,就将这支力量摧毁了。 哪怕是得了失心疯的人,也不敢作这样的想象,可这居然不是想象,是真的。 蛮夷们大都无知无识,而交州的郡县兵里,有些人识字。 于是他们喃喃念道:“庐江雷远?这就是荆州的奋威将军啊?” “这人就是奋威将军雷远!步府君就是因为担心敌不过他,才转向士威彦下手,谁能想到……”有人咬牙切齿地说了两句,只觉胸中一口气憋着,简直要吐血。 这人也是武射吏中的都伯,颇知道些步骘的计划。站在江东人的角度来想,步骘原打算以两家会谈的方法将雷远拖住,进而以另一支援军决定交州命运,雷远却直接来了个杀人夺命,可谓凶悍之极,简直毫无信义。 可这样的指责有意义么? 此前乱战的时候倒还罢了,这时候所有人看得明白,雷远就只带了数十骑,顶多再召诱了几百个荆蛮。而己方有多少人?足足一万两千! 一万两千人抵不住数十骑的突击,溃败到了这种地步。 这情形让许多人近乎绝望。 难道江东与荆州军的实力差异就如天壤?如果连基本的力量都不具备,盘算再多的谋略又有何用?难道对交州的谋划,再怎么声势浩大,最后只能落得一场空? 那旗帜仍在猎猎飘扬。 旗帜下的数十骑自顾下马休憩,他们三三两两地互相倚靠着,开始打盹。还有些人甚至把铁甲也解开了,正在包扎伤处。好像没人再关注外围的数千名残兵败将,仿佛这数千人根本不存在那样。 按照常理,数千人这时候只要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战斗意志,只要聚合在一处再冲杀一次,就一定能杀死这些敌人,为同伴们报仇,扭转这场羞辱的失败。 可是,根本没有人敢往这个方向想。 那个人可是奋威将军雷远!谁敢敌他?谁能敌他? 张鲁也在看那面旗帜。 他本以为,雷远当是动用了数千乃至上万的精锐,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击溃江东大军。就如上次击溃马超,救出自己那样。 可这时候在他眼里的,竟只是数十骑兵。 张鲁狠狠地揉了揉肥厚的眼睑,定神再看。远近视线所及,只有遍地的死者和伤者,只有彷徨而无斗志的散兵游勇,除此无他。难不成,雷续之击溃江东上万人马,只用了这数十人? 张鲁掩饰住自己的骇然神情,悠然自得地缓步向前。 在他的脑海中,无数念头翻来覆去。 我记得,上次与雷续之会面还是一年前,是在乐乡大市的蹴鞠场上。当时我只隔空向他颔首,现在想来,显失恭敬啊。这回可不能再犯错误了。我得恭恭敬敬才行,伏地叩首感谢救命之恩,也不是不可以! 不不……只恭恭敬敬还不够,我得想个法子,有助于雷续之才行!得显得我有用啊……赶紧的! 张鲁在月光下宝相庄严,徐徐而行。 他从营地的北面往南走,凑巧的是,恰有阵北风吹过来,使他衣袂翻飞,进而使营地间灰烬的气息随风飘散。 彭裕亦步亦趋地跟在张鲁身后。此情此景落在他的眼中,恍若神迹。 彭裕部下的武射吏们跟在更后方。 近数十年来,种种道教宗派在民间流传,影响力极其深厚。张角利用太平道的道众掀起黄巾起义,之后数年被朝廷捕杀屠戮的道众不下百余万。但至今中原河北等地,仍有无数太平道的信徒。以至于曹操试图把张鲁请到邺城,亲自来做五斗米道的“太平真君”。 而江东各地,也有左慈等方士宣扬役使鬼神的能力,招引无数徒众。他们所信的道法,与张鲁的正一盟威之道既有不同,也有许多相合的地方。所以张鲁略施小计,便令他们信之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