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固然是第一流的猛将,可雷远并不会因此而有任何顾忌,他所依靠的,从来都是自家的严整部曲,是纳入在体系内的数万百姓,而不是某几个勇夫。 后世有大贤曾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雷远深以为然。 身边“咣当”一声,甘宁把长刀扔在地上,环顾左右:“大牢在哪里?” 当日,军正便遵照雷远的吩咐,将甘宁押入郡中大牢。 甘宁所部在城外尚有一支兵力,此时得知甘宁将被下狱,顿时鼓噪,随后就被五倍以上的雷氏部曲包围。 雷远倒也不为已甚,遣人向他们宣布说,雷将军与甘将军之间,并无私怨,也不会刻意苛待,如果他们不放心,可以选出代表去探望主将。将士们将信将疑地讨论了一阵,推举了几名得人信任的老卒进城。 江州城的牢狱在郡府正北,贴着北面的城墙,距离郑晋用计夺取的城门很近。 几名老卒原本以为甘宁会在某一处牢室里,结果不然。牢狱内外,都被雷远的扈从守把了,腾出了狱官所居的一处正房给甘宁,除了不能走出牢狱,其余别无约束。甚至就连此前甘宁扔在校场甲胄、武器也被好好收拾了,找了个木架,挂在屋内。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雷远的扈从们为甘宁送来吃食,无非稻饭鱼羹之类,虽不精致,量倒是很足。甘宁大吃大嚼着,随口问道:“昨晚的事,雷氏部曲中,有什么反映?” 他所说的事,自然不是奇袭夺城,而是后来那当众执行军法的严苛之举。 他的部下们互相看了看,一名老卒吭吭哧哧地道:“雷氏部曲中的老人都说,小郎君还是心软……呃,小郎君便是那雷远了,他在继任庐江雷氏宗主之前,一直被唤作小郎君的。” 甘宁只听了前半段,就吃惊起身。 他长大了嘴,任凭稻饭悉悉索索从嘴里掉出来,半晌才道:“心软?因为那么不痛不痒的罪名,连砍七个脑袋,那些部曲还觉得雷远心软?这帮淮南人都疯了吗?” “他们说,自从雷远担任宗主,对自家部曲的照顾实在周全,做部下的就应该令行禁止。何况按照族中律令,违背号令的,本该褫夺田产、逐出家宅、剥夺子弟在乡学就读的资格,结果雷远竟然自己出钱,弥补他们家中的损失……”老卒一边回忆,一边道:“部曲中许多老资格的将士都说,小郎君年少时就性子温和,如今虽然治军从严,心底里对大家还是体恤,行事留着余地……” 甘宁简直要骂出声来。他一屁股坐回远处,把饭碗重重地顿在案几上,打断了老卒的话语。 “对我们这边的处置呢?他们不觉得,当场杖杀我甘兴霸的部下,太过分了吗?” 他的部下们互相对视几眼,另一人道:“这倒确实。我熟悉的几名雷氏部曲将都说,相比大庭广众下活活打死,一刀斩首毕竟痛快些。说到底,雷将军对自家人还是厚道。” 甘宁顿时不想说话了。 他盘膝坐好,露出思忖的神情。 部属们静静地等了半晌,眼看着时间未免太久,有人问道:“将军,说到底,我们大伙儿都忍不下这口气,您看是不是……” “住嘴!”甘宁厉声训斥这几人:“我犯军法受惩,理所应当,用得找你们这些蠢货操心吗?都老实点,我在牢中之时,你们悉数听从雷将军的指令,不得有半点轻忽!” 几名老卒被骂的灰头土脸,回到营里也没想明白,别人问起,只简单答道:“将军无恙!” 到了当日晚间,雷远将各处城防布置完毕,再度遣人去通报这支兵众,让他们进城驻扎在郡府内部,原本用来驻守严颜本部的营房,距离大牢仅一墙之隔。 次日他们又让人去探望甘宁,说起自家就驻扎在郡府,若有什么万一,数百将士逾墙即至。 甘宁大奇,问道:“那么续之宿在哪里?” 部属们道:“那雷远就住在郡府正堂的厢房,离我们不到百步。我们所占的军营本来是雷远的扈从所用,现在那些扈从让到校场对面去了,正好留出地方给我们。” 甘宁一时愕然,愣了片刻才叹气道:“以后再不要张口雷远、闭口雷远,太不恭敬。都给我叫雷将军!还有,你们这些鸟一样的人,全都给我滚出郡府,把营地交还给续之的扈从!” 部属们瞬时哗然:“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甘宁露出极少见的严肃神态,拍了拍身前的地面:“你们几个都过来,我得向你们说清楚……” 甘宁给自家部属讲道理的时候,雷远正在城外组织一场丧仪。 丧仪的对象,是此次攻破江州过程中战死的将士们。 在当代来说,虽然士子们的丧葬仪式或有隆重奢侈,或有简谈通脱的,但普通军民百姓从来都轮不上这样的仪式。乱世之中,普通人的性命连野草都不如,徒然受尽惨无人道的对待,死也就死了。尸体曝于荒郊野岭也可,沦为野狗的口中食也可,实在不行,被当作军粮也可,哪里敢指望有什么仪式? 偏偏雷远不愿意如此。自他在灊山擂鼓尖隘口与敌人作战起,每一次战后,中军阀阅上除了记载功勋、战果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