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侍从们率先下船。 在码头上等待的荆州武人们,许多都是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个个都有眼力。他们立刻就看出来,这些人可不是单纯身材高大、相貌威武吓人的样子兵。彼辈一个个都面带风霜征尘,举动间沉稳刚毅,带着剽悍气息,各自又披挂精耀的铠甲,手持种种精良的武器……那必定是能打硬仗、敢于对抗强敌的江东精锐。 他们不知道的是,孙权对自家的妹子着实尽心,此番跟随孙夫人来到荆州的侍从,是从侍奉江东孙氏多年的吴郡同乡部曲中抽调出来的。其中有些老卒,甚至曾经在江东猛虎的麾下参加过酸枣会盟,久历厮杀鏖战。 这样的一百名精锐,每一个都能以一敌十;他们应该作为数千、上万大军的骨干,应该成为一场大战中决定胜负的力量,如今却来到荆南,只为了保护孙夫人的安全。 武装侍从们下船的时候,荆州武人们全都流露出了警惕的神色。而当侍从们在船只前方排开严整队列时,对此不太敏感的文官们受到了沉重气氛的感染,陆续停下了谈笑,不少人流露出不满的神色,原本轻松愉快的现场,忽然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与武人们不同,文官们并非感受到危险。但他们看到了孙夫人的侍婢们在大船上奔走发令,随即武装侍从登岸的全过程,莫不因为孙夫人的无礼举措而恼怒。 现在是什么场合?是左将军、荆州牧、宜城亭侯下属文武官员僚属们,迎接主君归来的场合!在这个场合中,孙夫人的身份只是玄德公的新妇,她应该以荆州文武新任主母的身份面对丈夫的部下们,而非以吴侯之妹的身份! 可眼下,孙夫人却偏偏用最突兀的手段,向所有人宣告:我是吴侯宠爱的妹妹,我在此,吴侯的兵力也在此。这些率先下船,并且摆出列队护卫姿态的士卒,就是孙夫人用来覆压全场的工具。 吴侯麾下的士卒怎能出现在这个场合?他们有什么资格在荆州文武面前摆出这种戒备姿态?一会儿玄德公下船的时候,这些侍卫会怎么样?如果还是这般……难道打算隔绝荆州文武与玄德公之间的关联吗? 玄德公是吴侯的盟友,而非下属,新妇指使部属肆意妄为,简直骄横跋扈,几乎是在羞辱玄德公本人和左将军府上下的官员们! 随着那些扈从们在码头上摆开了正儿八经的队列,竖起威风赫赫的大戟、长斧等仪仗武器,越来越多的人反应了过来。几名年轻些的官员,已经气得脸色煞白。 然而毕竟这是正式场合,纵有不满,也不能随意发泄。 官员们彼此传递着眼色,渐渐地,将视线投向了站在官员队伍最前方的两人。 站在左侧一人,身量高达九尺有余,体魄宏伟得就像一堵城墙,在武将队列前方一站,把后面四五个人的身形都遮住了。他的面庞呈枣红色,浓密的长髯过腹,随风飘摇不已。眼看那些武装侍从们有条不紊地列队,这巨汉原本半开半阖的丹凤眼微微一睁,眼神锐利如电芒爆闪。 在他身后,忽有一道滚滚闷雷般的声音响起:“娘的,老子可不惯着这些江东人,来人!取麻绳来,我要把他们都捆了!” “住嘴!不要胡闹。”巨汉压抑住自身的火气,往身后瞥了一眼,沉声道:“你看大船上,主公和子龙并没有说什么。休得冲动……且听军师的吩咐!” 随着他的话语,所有人的眼光唰地一声,又集中到了队列右侧首位的青年文官身上。 这青年文官的身量比常人高些,因为站在巨汉身边,略显得有些瘦削;他的颌下蓄了短须,疏朗眉目间,带着从容不迫的悠然神气。在众人注视之下,他并不急于言语,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动着手中的白羽扇。 他持握羽扇的手掌宽大,指节刚劲有力,而皮肤有些粗糙暗沉,显然是长时间辛苦劳作造成的。这样的手,不像是长在官员身上,倒似胼手砥足的农夫所有。 挥了几下扇子,眼看着登上码头的武装侍从渐渐增多,青年文官轻抬羽扇,遮住自己面庞的下半部,低声唤道:“季常。” 一名青帻黑衣、生着一对白眉的文官应声出列:“马良在。” “为了迎接主公,此刻公安城中已作戒严,对么?” “正是。” 玄德公素来深得荆州人心,公安城之所以戒严,倒不是出于安全考虑;而是为了避免玄德公登岸时城里的百姓蜂拥围观,闹哄哄的不好看。 青年文官徐徐道:“立即传令,解除戒严。” “什么?”马良的白眉一挑。 “你现在去,派出所有吏员分头通报城中父老,就说主公携新妇从扬州安然返回,已经抵达码头。主公非常想念荆州的百姓们,也想让大家见一见新夫人的风采。”青年文官挥了挥扇子:“尽快去办!” 马良敛眉稍作思忖,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遵命!”他大声应道,随即奔出码头范围,牵马疾走而去。 而青年文官轻挥羽扇,神情平静地站立不动。 码头的规模毕竟有限,待到几艘小船上的武装侍从们终于全数登岸,已经将过申时了。侍从们在码头上排出队列,随即三桅大船靠岸,仆役们迅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