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丰显然是有些害怕,这也正常。要不是提前隐藏入小谷之中,自家二十余骑很有可能被这支军马撵上,那时的情形,便和羊入虎口没有区别。 铁甲在当下属于战略性的重要物资,一名士卒持刀披甲,便足以战胜十人以上同等训练水平却未着甲的士卒。但铁甲制作复杂、保养不易、战斗中的损坏率又极高;雷远隐约记得,昔日河北霸主袁绍统辖冀青幽并四州数十万众,所拥有的铁质铠甲也不过万领,而当时占据兖州的曹公,据他自己所说,手中不过“大铠二十领”而已。眼下这支骑队如果确有许多铁甲骑兵在内,那在战场上冲阵突击的威力,就足够击溃数十倍之敌。而能够给斥候骑兵大量配备铁甲的军队,又会是怎样的实力,怎样的规模? 莫说樊丰害怕,雷远自己也害怕。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对局势的判断有个极大的疏漏。因为此前张喜带领一千骑兵救援,他在猜测第二批援军数量时,下意识地以一千骑兵为基准:或许三千?五千?但是……如果更多呢?如果曹公此次向淮南挥出的,是一记足以痛击吴侯的、真正的重拳呢?他顾不得细想下去,猛地转身:“敌军侦骑如此,足见其本部规模极大。我们就算冒风险,也得尽快离开了,否则陷入曹军大部队的行军队列之中,可就有大麻烦!” 转过身来,却见樊宏又一次附耳在地,樊丰满脸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片刻后,樊宏起身:“西南面,又来一股骑兵!” 第二拨骑兵应该是沿着南方山区与平原交界处的道路,一直向东,行进的路线距离小谷很远了,所以在凌晨的黯淡天色中完全张望不到他们的身影,唯有低沉的马蹄声隐约传来。 “走吧走吧!”他加快脚步,准备尽快撤离。 曹军数量比预想得要多得多,真的不能耽搁了。 樊宏跟在他走了几步,突然涩声道:“小郎君,好像又来了一队骑兵,第三队了……还是冲我们的方向来的。” 这是什么样的鬼运气!雷远情不自禁地抱怨。 这队骑兵果然是直冲着小谷的方向来的,就在眨眼工夫,沉重的铁蹄踏地声就连雷远也听得见了! “你去传我命令,全体小心隐蔽,人出声杀人,马出声杀马!”雷远厉声向樊丰道。 樊丰应声往密林深处跑去了。 雷远与樊宏向被树林覆盖的坡地另一侧紧走了半晌,眼前渐渐开阔,他们潜藏在一处巉岩之后,向外探看。 骑兵们的身影渐渐近了。 他们的数量比之前的两支骑兵更多,大约在五百人左右。限于复杂的道路状况,这支骑兵并没有以纵队行军,而是沿着东西向的多条平行道路同时行动,铺开将近两里的宽大正面。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雷远可以清楚看到这些骑兵们统一身着黑色兽面兜鍪、黑色鱼鳞铁甲,甲胄映着月光,散发出幽暗的光泽。他们的战马也披着统一马铠,在面帘和当胸上用红色涂料画着狰狞的虎豹图纹。甚至他们纯以单手控缰的策骑动作也惊人的相似,虽然战马奔行迅速,骑士却沉稳;毫无疑问,这些骑士们都是能够驰骑彀射、周旋进退、驰强敌而乱大众的真正精锐,当他们数百人整齐划如一人地前进时,这种沉静便自然产生了强烈的凶恶肃杀之感。 再靠近些,骑兵们大略分成南北两路,绕过了小谷所在的台地和森林,继续向东。最近的时候,这些骑兵距离雷远藏身的巨岩只有十余丈,可以看到他们的马鞍两侧,往往悬挂着一个两个,或更多的黑色圆形物体。 雷远猛抽了口凉气。 他看清了,那些黑色的圆形物体,都是首级。 有些是青黑色的,因为淤血而开始扭曲变形的首级;有些是淅淅沥沥淌着污血的,刚被砍下的首级;有些是老人的首级;有些是小孩的首级。 五百名骑兵,每人的马鞍下都有挂着首级,那就是上千条甚至更多的人命。 雷远可以确定,包括雷绪所直属的部曲在内,江淮之间绝没有任何人敢于挑战眼前这种精锐部队,他更清楚方圆数百里内根本就没有成建制的军事组织。那么,这些首级是哪里来的?被这些骑兵杀死的是谁? 樊宏突然咒骂了一句。 雷远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强烈的沮丧和恼恨。 于是他也瞬间想到了。他伸出手,想拍拍樊宏的肩膀作为安慰,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显然,这些首级都来自于尚未撤离的村社居民。 雷远可以想到,当曹军自西向东而来,在进入到淮南群豪的势力范围时,他们便开始了有条不紊地屠杀和焚烧。包括昨天被烧毁的五座村寨在内,或许还有更多的村寨都没有逃过这些骑兵的屠刀。 那些村寨里还留有多少人?五百?一千?在路途中几乎必然被曹军赶上的又有多少人?两千或更多? 这些人,都是两天前还活生生地在雷远面前出现的人,是雷远等人竭力奔忙数日,想要挽救的人!可现在看来,这些手无寸铁的黔黎草民,都已经死在曹军的刀下了。 这种大规模的屠杀不是某一些士卒因情绪失控而发生的暴行,不是在战场上为了最大限度杀伤敌人而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