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两个字,无论后面缀着什么活动,都带着一种刺激感。
施春浓虽然是极典型的施家人,但她确实在某些方面极有天赋。
她带着施晚意这个累赘,时走时停,一路上踩着视觉盲区避过所有值守的下人,轻而易举地到了花园里。
施晚意才恍然间想起,施春浓未成婚前,曾经做过三四年施太后的贴身女护卫,也是施家作为太后娘家,为数不多的一点奉献。
那时候正是陛下夺江山的紧要关头,不容有一丝损失,施家再能力平平,再憨直,忠心绝对不需要怀疑,一些无法信任别人做的事情,施家却可以做。
而且执行力绝佳。
施晚意看着前面高挑的背影,龙游浅滩,虎落平阳,阿姐这样见过刀光剑影的女子,真的甘心困守于内宅吗?
这时,施春浓忽然拉着施晚意藏在假山后头,还顺手拢了一下施晚意的斗篷,以防被人发现。
施晚意小心翼翼地透过假山的孔洞向前张望,果然见到两个下人从远处走过来。
她放轻呼吸,但有阿姐在警戒着,便趁着等下人过去的功夫,回身打量起施家的花园。
施家府邸的前主人是前朝河间王魏嵩,据传此人极好奢靡享乐,这花园虽已历经乱世,又覆着雪,仍能窥见当年山池花木、四季蔚然的盛景。
下人离开,施春浓一招手,“走。”
施晚意收回视线,左右看了一眼,紧跟着姐姐继续往花园尽头移动。
因为花园连着别处,所以有护卫巡守。
不过施春浓提前摸清楚了护卫巡守的路线,径直带领施晚意走到一棵高大的槐树后,借着槐树的遮挡,弓起左腿,在腿上拍了拍,示意施晚意上。
施晚意仰头看了一眼高墙,应是不足三米,没打怵,踩着姐姐的腿就上,气势如虹。
但她努力伸长胳膊又踮脚向上够,手指仍然只勉强碰到距离墙头一寸左右的位置。
“……”
她此刻一定像一只偷墙上的鱼干又够不着的猫……好烦。
施春浓像是才发现她这么矮似的,稀奇地看了一眼,却也没有嘲笑妹妹,警惕地向后方看了一眼,赶紧又拍拍肩膀。
施晚意点头,信任地抬脚踩上姐姐的肩,扶着墙一点点站起来。
施春浓抓着她的腿,稳住没动,直到施晚意扒住墙头,抬起左腿去勾墙头,才助她一臂之力。
而施晚意废了好大的劲儿,终于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墙头上,目之所及皆朗阔,不由地豁然一笑。
神峪寺禅院内——
这一处无人走动,雪地平整酥软,只有瓦雀跳跃前进,留下了一串串儿细小的脚印。
往常,雀儿们去别处寻食儿许久,尖嘴连同小小的脑袋一起塞进雪里,都只能一无所获地拔|出来。
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皆懒洋洋地梳理毛羽,等到谷子从天而降,也不惊得飞走,欢快地跳过去,全无防备似的。
而让它们饱食的神,一身极普通的白色棉布长袍,右手持着浅青色的油纸伞,左手里一把谷子,每次却只扬一点,看着它们逐渐放松警惕越加靠近他,满眼无动于衷。
这世上总有些人,一身纯良,内里却千沟万壑。
姜屿便是如此。
陈留姜氏自前朝便是名门望族,只因家风向学,姜家子皆清正端雅,其中又以姜玉郎姜岑为最。
姜岑生于王朝末,是闻名天下的琢玉郎,姜屿却算是姜家的异类,有兄长护佑,少年时裘马轻狂,畅快肆意。
直到惊才绝艳的兄长卒于乱世中……
姜屿成为姜家新的继承人,活成了兄长的模样。
每年姜岑祭日前后,他都会在寺庙为兄长斋戒,以他的家世和官职,足以在大邺任何一座寺庙拥有一处不被打扰的净土。
但姜屿斋戒,并非仅为祈兄长来世安然之福,亦是为洗濯兄长横死之怨。
姜屿的手倏地收紧,手指上的关节都因为用力泛起白。
雀儿们久未等到新的谷子,直接跳进了无害的假象之中,围着姜屿的脚边蹦蹦跳跳。
姜屿淡淡地扫一眼它们,手复又展开,谷子全都倾泻而下。
忽地,雀儿们停下贪食的动作,歪头,而姜屿已经敏锐地看向禅院高墙。
片刻后,一双白皙细嫩几乎与墙头雪融为一体的手出现,然后半截手臂搭在墙头,似乎艰难地使力向上撑,窸窸窣窣地弄掉一片雪之后,一张鲜活的面庞显露在墙头。
姜屿眼神一动,鬼神神差地,青伞向上扬了几分。
他看着精巧的女子靿靴跟着探上墙头,看着她为了攀上墙不甚端雅的动作,看着她终于坐稳在墙头上,斗篷都盖不住的欢喜。
骤雪初霁,那人青丝白羽,不染污浊,回眸……对他笑。
发丝轻扬。
那是……风动。
施晚意看着高墙另一头的人,一怔,收起笑,按住撩人烦的发丝,喃喃:“阿姐,有人……”
还是个极好看的人……
墙下,施春浓向远处花园里张望一眼,急急地说:“来人了!”
她话音落下,便托着施晚意的脚,向上一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