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柳亦青坐在书院侧门外,迎接着无数双目光的打量,感受着目光里的好奇与鄙夷,听着那些唐人的议论以及议论里对自己和南晋人的奚落嘲讽,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仿佛毫不在意。
侧门前石阶下开起一朵野花,代表着意终于降临了人间。柳亦青看着那朵瑟瑟小花,平静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脸上的笑意很温和,心里的笑意却有些微寒。
身为剑圣柳白的亲弟弟,而且是南晋剑阁里最出色的年轻一代弟子,他理所当然有资格骄傲自信,就算面对着书院,他也只是把这份骄傲自信深埋进了心里。然而听着这些唐国俗人的议论,又哪里不会愤怒?
书院十三先生宁缺?
柳亦青离开剑阁之前,剑圣柳白曾经警告过他,书院后山弟子里除了一二一十二这三人,除此之外都不能输。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在柳白的眼中,除了书院大先生二先生和那位声名在昊天道门里隐隐流传多年的十二先生,其余的人应该都不是柳亦青的对手。
柳亦青很清楚宁缺现在的境界实力。
一个在荒原上才破境入洞玄的人。又如何能是自己一剑之敌?
世间很多修行宗派,对宁缺的看法依然停留在这个阶段,起始时他们非常不明白夫子为什么愿意收这个废柴为弟子,后来当宁缺先后战胜隆庆皇子、烂柯寺观海僧以及自悬空寺归来的道石大师后,修行世界开始思考夫子收宁缺为学生的真实原因,只是依然没有谁认为宁缺很强。
如今真正让宁缺在修行世界里奠定地位的那三场战斗的详细过程,早已成了诸修行宗派里参详研究的对象。包括其中的每个细节。
而越研究。他们越觉得宁缺赢得这三场战斗,更多依靠的是书院提供的绝世武器,还有那些不可捉摸的运气,比如荒原上古怪的铁箭,又比如宁缺和道石大师在长安街畔莲花净土里的一战,很明显得到了某种外力的帮助。
修行世界里有很多人怀疑,当时站在宁缺身畔的那个年轻胖子,极有可能便是传说中的书院十二先生,或者当时那位十二先生在暗中出手。道石大师才会惨败,只是没有人有证据,而且毕竟那是书院的十二先生,又有那般传奇的身世,谁也不敢站在台前就此提出疑问。
没有提出,不代表就没有疑问。
至少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人认为宁缺真的比隆庆皇子更强。
柳亦青离开南晋来长安的旅途中。得知烂柯寺观海僧的失败,对宁缺在符道上的手段开始警惕,待来到长安城后,他仔细研究了宁缺这三场战斗,最终得出的结论。除了世间修行宗派所说的那些之外,还注意到很关键的一点。这位代表书院入世的十三先生,在战斗里非常喜欢投机取巧。
柳亦青自落地便开始练剑,勤勉修行,不停打磨精神意志,吃了无数苦头,才有了今时今日在剑阁中的地位,他一向很厌憎那些只会投机取巧,或者说运气很好的人,而在他看来,那个叫宁缺的家伙,只不过因为运气好被夫子收入门下,才会有后续这些风光。
所以他对书院无敌意,但对宁缺有敌意。
而且他坚信宁缺不是自己的对手。
柳亦青对宁缺有无穷敌意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那个原因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便是书院二层楼开启时,他还在柳氏老宅剑塾里苦修,对此他极为遗憾,觉得自己错过了最珍贵的机会。
而这个被他无奈错过的机会,最终落在了宁缺的身上。
坐在书院侧门外的蒲团上,他看着不远处那些面容可憎的围观唐人,默然想着如果不是大兄严命,要让自己把握住此次磨砺精神的机会,尝试被夫子看中收为学生,待宁缺破关之后定要将他一剑斩了!
一个穿着蓝布大褂,手里拿着竹扫帚的老fù人,从侧门里走了出来,走到蒲团旁,看着柳亦青的侧脸,缓声问道:“你不高兴?”
老fù人离柳亦青如此之近,他才发现,不禁有些震惊,心想都说书院里藏龙卧虎,难道这个老fù人也是位了不起的世外高人?
但他在老fù人身上没有察觉到任何念力波动。
柳亦青平静回应道:“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没有不高兴就好。”
穿着蓝褂的老fù人,佝偻着身子走到石阶下,开始扫地。
柳亦青微微皱眉。心想明明看见我坐在这里,这老fù人扫地的时候为什么不留神些,还扬了这么多灰起来?
老fù人仿佛察觉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停止了扫地,扶着竹扫帚微微喘息片刻后,看着他说道:“有人要我给你带句话。”
柳亦青神情微凛,问道:“请讲。”
老fù人眯着眼睛看了看阴沉的天空。似乎在回忆传话之人究竟说了些什么,过了很长时间,终于想了起来,说道:“你要挑战的那个人,现在正在崖洞里闭关修行,修的是什么……”
“想起来了,他在尝试符武双修。”
老fù人接着说道:“他说如果你能憋着不进书院上厕所,能忍着屎尿味道和灰尘还有初料峭的寒冷。那么便等他三个月。”
柳亦青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