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笑着冲林啾点点头, 然后望向王卫之。
视线忽地一凝。
此刻,王卫之正捂着脸, 高大瘦削的身体微微蜷起,哭得像个孩子。
荒川眼皮轻轻跳了两下,冲着他的后脑勺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犹豫片刻,终究没有抚上去。
“嗐……”他摇摇头,叹道, “原来天下娃子哭起来都是这个模样。”
他将视线投向草屋外, 怔怔望着飘来飘去的巨大云团,目光中满是怀念。
林啾心下暗忖:从来不曾听说远古大能荒川在世间留下任何血脉, 此事恐怕是他的心伤, 不宜去揭。
于是便默默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王卫之渐渐止住了嚎哭。他本就是个洒脱人,眼泪鼻涕一擦之后,呲起白牙,露出个爽快的笑容。
“林秋,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说罢, 起身向荒川深深一揖:“前辈, 晚辈棋差一着输给了林秋, 便不多留了……告辞!”
“哎,哎,不急, 不急。”荒川蓦地转过身,一双略显尖刻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示意王卫之坐下。
“嗯?前辈?”
荒川慢悠悠沏了三杯茶,长袖一甩,将石桌上的棋盘和棋子掀到地上,骨瘦如柴的手掌在桌上抹了几下,然后端端正正将茶水放在林啾和王卫之面前。
“坐坐,坐坐,陪老头子多坐坐。”
“可……”王卫之眉眼间有些焦急,“不瞒前辈,家母……”
荒川扬起鸡爪般的手,随性地挥了两下:“老头子都听到啦,安心安心,那蛇小子的动作神态呀,一望便知在撒谎。这种小心眼在老头子面前,哼哼,没用,没用!”
林啾与王卫之对视一眼,心中惊讶又佩服,暗叹果然姜是老的辣。
“不过嘛……”荒川抖了抖稀疏的眉毛,“这世事呀,福祸之间,谁又真正说得准呢?好事未必是好,坏事也未必是坏。罢了罢了,不与你们说这个。年轻人,不需要那么沧桑。”
“我当年以剑入道,凭着剑意与天地大道共鸣,借此踏过大乘,晋入登仙境。我的传承,便是这一路领悟的剑意。”
王卫之不禁微微张大了眼睛,薄唇轻轻地颤动,显然是心动之极。
但他已输给林啾,虽然眼中的渴求几乎要喷/涌而出,却是强自按捺,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可是女娃儿对剑之一道……实在是……啧,啧。”荒川满脸牙疼,“这样不入流的天赋,恐怕万年也就能出你这么一个!啧,真是难得一见,珍稀,珍稀呀!”
王卫之:“噗哧!”
林啾:“……”是不是该意思意思,表示一下受宠若惊?
她对荒川传承的确是没有什么兴趣。高深的剑道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深奥复杂了,打个比方,就像是突然往一个小学生脑海里灌一大堆微积分似的,虽然知道它很厉害、非常厉害,但真心是用不上。就算日后真走上这一条路,林啾还是比较喜欢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走过去。
这样才踏实。
“前辈若是把剑道传承给我,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林啾坦然一笑,“虽然我眼下也不敢确定将来会不会走上剑之一道,但与其将宝贵的传承给我这个不确定的人,倒不如将它交给王卫之。他这个人,虽然不算好人,但心中有底线,行事又干净利落不拘一格。将来必成大器。”
王卫之倒抽一口凉气,定定望着林啾:“……你是不是傻!就算你现在领悟不了,但这份传承对你日后的修行将大有助益,你疯了把它让给我!我不要!”
林啾摆摆手:“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比如虚实镜。
“好!好!”荒川老泪纵/横,“两个都不贪心,两个都是好孩子!老头子绝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吃半点亏!”
他也不再耽搁,当即手中闲闲掐了个诀,很快便有一把晶莹剔透的小剑自额心浮起。
“去!”
王卫之瞳仁紧缩,黑眸中倒映着那把疾速袭来的剑影。
他紧咬牙关,不避不让,眼睁睁看着剑影没入自己的额心。
脑海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剑影翻飞,无数个荒川虚影交叠在眼前,挥出各式各样的剑招,没停没歇。一边舞,一边“呼、哈”有声。
王卫之:“……前辈,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说。”荒川笑吟吟望着他。
王卫之嘴角微抽,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头:“这些在我脑袋里嘤嘤嗡嗡的小人,要多久才会消失?”
“唔,”荒川笑弯了眉眼,“待你将老头子的剑道彻底悟透,便不会再聒噪你了。”
王卫之:“……”忽然有点不想活了。
他慢慢拧过头,望向林啾的目光中略有几分狰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传承是怎么一回事?”
林啾坐得端正极了:“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人,呵呵,”王卫之眯起眼睛,语气又好笑又好气,“我可真是信了你的邪。”
半晌,他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这份人情,佑然永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