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死了侄女, 偏逢中秋,正是天上月圆人不圆, 失了大办宫宴的兴致。当晚除了长信、紫宸两宫的天家母子一起用了晚宴,席间并未请王公贵辅入宫同乐。
不止宫里萧索,庾家为表哀思,连城中也禁放烟火,六品以上京官家宴,皆不许奏乐。
如此一来中秋不似中秋,倒像中元, 怪不得那帮太学生影射说,庾氏之丧有如国丧, 庾氏有陵替皇室之心。
长公主陈乔薇有时候也不懂母后的心思, 说她纵容舅氏吧, 可她的亲生儿女都姓陈啊, 百年之后入皇陵, 受的也是大玄子孙祭享香火, 哪有偏疼庾氏兄妹多过她与皇弟的道理呢?
想不通她便不想了,今日宫中无宴,何家却有一场久违的阖家团圆宴。
自从出了庾洛神吓死何继修的事, 长公主夹在母家与夫家之间, 两头难做人。如今好了, 驸马的二婶从道观归来,愿意冰释前嫌, 她再也不必一见何家二叔伶仃沧桑的神态,便替庾氏感到愧疚。
膳厅中灯火通明。
长公主同驸马到时,惠国公夫妇已经锦服佩玉,穿过上房院落的行廊过来了。
今日程素做东, 她换了身云岫色的襦衫曲裾。这袭素色与中秋的喜庆格格不入,但看在她失子多年的分上,谁也不忍苛责她。
“二婶气色好了许多,这是本宫带来的御酿,可助宴乐。”
长公主笑着寒暄,程素神色淡淡,垂眸谢过。
众人入席,酒肴陈列满案。其中一道酒酿牢丸正是程素亲手所做,她话不多,却也平静淡然,无出格之举,留心关注妻子的何琏这才放下心来。
第一杯酒,由惠国公何兴琼致辞祝节。
第二杯酒,二房当家何琏说话。
到了第三巡,一直沉默的程素忽然执壶起身。
她环视在场的赫赫国公贵眷,含眉莞尔,露出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笑容。
“今夜多谢诸位赏光,程素便以这杯酒,送各位一程。”
这话一出,无论国公爷还是长公主都愣了愣,后背莫名生起一片寒粟。
他们举着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就在这空当,四名道袍打扮的女冠各自捧一只瓷盏,鱼贯入内。
何兴琼看见这些灰扑扑的道袍,登时扫兴,顿下酒杯:“谁许闲人进来的?弟妹你这是何意?”
“诶,兄长莫气,定是阿素口误,口误了,你们四个退——”
何琏一语未了,四女脚下同时动作!陆荷纵身掠至惠国公身畔,铁妞儿卡住何琏,纪小辞与同壇同时制住长公主与驸马。
周遭婢仆来不及惊叫,四人身形到时,手掌已从盘底摸出了一柄开锋窄刃,瓷盏在食几上摔出破碎刺耳的声响,纪小辞以刀抵住长公主雪白的喉管,对奔入厅中的府卫道:
“勿动!上前一步,长公主死!”
这声石破天惊,震慑住何府上下。何止长公主受挟,两位家主和少郎主的脖颈上也同样搁着刀。
众人冷汗浃背,无人敢轻举妄动。
“谋、谋逆……”长公主金枝玉叶,何曾受过这般惊吓,她双腿发抖,被贴在皮肤上的冰冷刀锋吓出眼泪,“本宫是当朝长公主,尔等何人,怎敢挟持我……”
“程氏!你引贼入室……”何兴琼还算镇定,脸色却也白了,难以置信地注视程素,“弟妹心中有冤有气,不妨直言,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果真疯了不成?!”
陆荷将落在何兴琼喉前的刀锋紧了紧,要他少说废话。这姑娘圆眼薄唇,一开口居然在笑:
“何家的媳妇谋害身为长公主的堂侄媳,要是诛九族,咦,岂不诛回长公主头上了?你们这些天潢贵胄的账,是不是这么算的?”
纪小辞眼锋冷冽胜刀锋,低道一声:“勿要玩闹。”旋即神色漠然地推着长公主往厅门走去。
纪小辞本是杀手出身,在她刀下的是长公主还是地痞流氓,对她来说没有分别。过往二十年,她都在做见不得光的鬼,只要东家出得起钱,便能买她出手,但这一次的东家,给的有点多——对方没有付她一文钱,却许诺可以让她重新当回人。
涌入庭院的府兵随着此刺客女子步步前,咽着唾沫步步退。
到得厅门,纪小辞一只响哨发上天际。
何兴琼忍不住颤声道:“你们究竟何人……要做什么?”
同壇扣着驸马肩膀的指爪力沉如钳,疼得驸马两股颤颤,痛不欲生。她说:“我们要的,是何府今晚什么都不要做。”
铁妞儿不擅言辞,在三人身后重重点头:“嗯!”
她们只有四个人,惠国公府的兵丁府卫却何止百千。可只要她们手里攥着四条最尊贵的性命,府卫们投鼠忌器,注定不敢上前。
程素面色无比平静,仿佛场中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慢慢地仰头饮尽手中的那杯酒。
“修儿,娘亲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响哨发出后,蹲守在惠国公府外隐蔽处的武婢当即上马,回辔直奔京畿禁军大营。
禁军大营宽敞的校场中,夹道的火把猎猎燃烧,宛如两条蜿连成势的火龙,吐焰冲天,火油熏起的黑烟迷离了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