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泰山而捧日,在汉代重视谶纬之说的环境下,其实是颇有从龙之功的意味的。
这个龙还得不是一般的龙。
自秦始皇泰山封禅以来,至如今刘宏在位为止的二十多位帝王中,自负有这个资格前往泰山封禅的也不过只有两位而已。
汉武帝刘彻,汉光武帝刘秀。
如今汉室虽仍集权于中央,但在黄巾之乱的这个引子之下,四处蛰伏的危机尽显露。
刘宏立熹平石经投身教化,却也玩弄权术极尽声色犬马。
——他显然不可能是那个能有本事往泰山封禅的帝王。
程立倒是还没想那么远到四方诸侯割据的情况,更还未曾想到汉室倾颓,有人取而代之的地步。
他想的不过是,这泰山捧日的征兆中,这个日或许未必就能指向的是那个帝王,也可能指向的是那个能够稳定住如今的乱局,有昔日促成昭宣中兴的霍光那般本事的人。
乔琰有没有可能是这个人呢?
程立不敢在此时做出一个肯定的回复。
但天下名将在前也毫不显逊色,大贤良师临面而犹有辩才之利,对黄巾流民虽有镇压之举,却亦有慈悲之心,这样的人即便是放眼天下也不多见。
若是乔琰只在诵读诗书,讲解经文要义这件事上有些天赋,或许程立还需要怀疑一下,是否有可能出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情况。
但她对人心加以揣测而后谋划的本事,已经完全是足够成熟的做派,这种本事只会随着她经历的大事增多,因积攒了更多经验而变得更加出彩,却绝不会泯然众人。
何况,她名字里正有一个琰字。
何谓琰?玉石散发的色泽如火,所谓琰之言炎也,光炎起也。
而倘若这玉璧流火,岂不正如一轮腾升的红日?
那么这梦中捧日,是否正是一种对乔琰的指代?
程立在乔琰出现之时一语道破她的来意,多少是有些考校的意思的。
若是她打什么感情牌,程立只会觉得她难为一方之主,少了上下级之间的地位差分;若是她在对方先发制人的表现中退步,或是言谈间有尴尬之意,程立也难保觉得她输了几分临机应变。
可现在她只一句如此坦然的“仲德先生懂我”,却让程立也随即笑了出来。
他年已四十,想想人生多不过五六十年,那么可堪让他发挥的时间也就所剩不多了。
寒门寒门,有门方为寒门,庶族庶族,再如何庶总也还有个族!
他连寒门和庶族都算不上,更不像是朱儁有将其察举为孝廉的地方长官,晋升的通道本就极为有限。
他的确对于自己效力之人有些挑剔,但一番思量之下,跟从乔琰好像还真是他此时的最优解。
乐平的地理位置,也注定了此地注定是一块足可以让人大展拳脚的地方。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敢想也敢做一点,去赌一把,于这天下之咽夺得县侯位置的人,能否当真成为一轮高悬之日呢?
程立心中所思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情而已,以乔琰所见,不过是在她说完那句话后的片刻,便见程立已经起身朝着她回了一礼,“得乔侯看重,程立敢不从命。”
这最让她不敢确定会否跟从的人,给出了一个愿意同往的答复,让乔琰在心中不由舒了一口气。
不过这种心中大定之事,就不必表现在来脸上了,她看着程立回道:“仲德先生心有沟壑,如何不值得人看重?不过说起来,在一道前往洛阳之前,是否该当先往东阿走一趟。”
程立这等顶级谋士愿意暂时追随于她,乔琰自然也是要为他着想一番的。
先前因为不宜暴露疾行
冀州的行军策略,过东阿城下而不入,却总不能现在还不往那儿去一趟。
虽然薛氏得了刘宏封赏的亭侯之位,还有赖于程立的决断,想必在得到消息后会将他们并非当真投靠了黄巾的事情公布给东阿县民,但比起让薛氏去做这个好人,倒不如在前往洛阳的路上来上一出“衣锦还乡”。
待程立离开后,这东阿县中剩下的传言大概也就只有——
程立与薛氏佯装投靠梁仲宁部黄巾,协助王师平乱兖州。薛氏出力颇多,得亭侯之赏,程立出谋划策,为乐平县侯看重,引为副手。
这样的传闻自然是比之程立那句“愚民不可以共事”的传唱度更高的。
届时,在这些县民的印象里,程立也就并非是因为耻于与他们为伍这才将如此要紧之事也不曾和盘托出,甚至在随后远走他方。
而分明是不愿让其他乡党牵扯进性命攸关之事里,自身则为兖州安定而舍生忘死。
好在,他最终也得到了大人物的赏识,得以有了发挥才干的沃土。
这便从程立才高而孤傲,变成了一桩人于危难当头破格一搏、也终有所得的美谈了。
乔琰在给程立解释的时候虽然说的简单,但程立是何等人物,又怎么会听不出她话中的潜台词。
他心中不觉为她的体贴而觉熨帖,却也只说道:“何妨担此名声?”
“既是远行,便该不留遗憾才好。”乔琰回道。
何况,谁又知道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