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水陆码头有四个,其中运河上那个叫做杨柳渡,都说杨是扬州的杨,柳是因为遍植柳树,也有说是因为杨柳是一体的,总之繁华得很,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用扬州民谚说,叫“粮走东来茶走西,杨柳渡头养金鸡”,金鸡具体是什么意思,也说不准,大概是说杨柳渡的货船来来去去,日进斗金的意思,从早上鸡鸣天还没蒙蒙亮,一直到深夜,络绎不绝。南来北往的客商,货船,以及专做码头生意的酒店、饭馆、以及各色小贩,车船店脚牙,一应俱全。
北方规矩,管贩马的和贩人的一律叫牙子,所以专有人牙子的说法。扬州水乡,贩马的少,还是贩人的多。天亮就牵了一长溜的男女奴仆,就在渡头贩卖,其中做得好的,还有自己的店面,兼卖茶汤。有家做得差的,是对干瘦的中年夫妻,本来带的人就不多,只有四五个,卖了三天,只卖出两个,剩下个黄头发的干瘦小女孩,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补丁累补丁的衣服,蓬着头发,草鞋也只剩一只了。神色惫懒,一双眼睛凹进去,脾气还不太好,被人多看了两眼,就立刻瞪别人,所以几天了,连问价的也少。
午后偏又下了雨,卖茶汤的婆子见人牙子夫妇里的那个妇人没带伞,招呼她进来避雨,两人说些闲话,也就说起了这个卖不出去的小女孩。原来她就是扬州附近乡下人家的,说是家里有个赌鬼爹,娘又是不济事的,所以虽然孩子不多,还是把她卖了出来,拿钱还了赌债的。妇人当时上门看过,见这女孩子倒也机灵,长手长脚的,有点力气,就买了下来,准备转卖给当地的大户人家做丫鬟的。谁知道这小女孩倔得很,逮着机会就逃跑,总是跑回家去。没钱坐船,就绕路走江桥驿,天黑也不怕,几十里路,一双赤脚就走了回去。任凭主人家怎么打骂,就是不改,一个月跑了三次,那户人家没办法,叫来这妇人,又让她领回来了。所以这妇人把她带到码头上,看能不能卖给个岭南或者北方的客商,天南地北地带了去,让她跑也没处跑,也许就消停了。
卖茶汤的婆子看了,就不说话了。过了半晌问道:“这丫头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样的人家,能有什么正经名字,只叫做二丫头,你叫她阿二就行了。”
妇人说着,把阿二头上狠狠戳了一下,阿二看起来蔫蔫的,脾气倒倔,立刻瞪她一眼,妇人立刻骂道:“你再看,把你腿不打折了的,赔钱货。”
阿二手被捆着,倒也不跟她硬犟,只是眼睛仍然不老实,四处看看,她虽然也看码头上的人,但看得最多的还是茶汤店里的那个青年。
那青年像是在等人,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非常俊秀,像是个富家子弟,不知为什么,身边却没带随从。穿的锦袍虽然旧了,但还是很有样子,手上拿着把大扇子,像是在茶汤店等谁似的。
阿二把他看了几眼,他立刻就察觉了,也把阿二看了眼,笑眯眯的,懒洋洋摇着扇子。
刚好人牙子妇人去外面找自己丈夫去了,把阿二就顺手捆在木桌上了。青年说了句“阿婆,劳烦帮我买一碗绿豆酥来。”顺手扔下赏钱来,给得很大方,茶汤店的婆子也屁颠屁颠走了。
店堂里只剩下阿二和这青年,青年却对她毫无兴趣的样子,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书开始看,上面还似乎画着小人,五颜六色的,阿二竭力装作若无其事,脚还是不由自主地朝他那边挪了过去,等挪到面前了,青年却忽然把书和了起来,抬起眼睛,把阿二逮个正着。
阿二确实有点土霸王的神气,身上被打得青一条紫一条的,还敢凶人,道:“给我看。”
青年瞥了她一眼,没理她,阿二立刻抬起腿来,踢他坐着的板凳腿,踢了两下,青年直接伸出手来,一把拎住她衣领,把她按在了桌面上。阿二挣扎了两下,动弹不得。
“消停了?”青年问她。
阿二不说话,等青年一放过她,她立刻就冲过去咬他,可惜又被躲过去了。
但青年不怒反笑了。
“你属狗的?”他一笑起来洒脱得很,一脚踩在板凳上,逗阿二:“这样,你学小狗叫一声,哥哥就把书给你看。”
“给我,不然我喊了!”
“你喊什么?”青年笑道。
“你根本不是男的。”阿二恶狠狠地看她:“我喊出来,看你怎么办。”
但出乎她意料的,这扮作青年模样的女孩子不仅不害怕,反而笑得挺开心的,逗她道:“你怎么看出来的,告诉我,我就把书送给你。”
阿二狐疑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那本书的诱惑实在太大,她终于忍不住嚷道:“男的怎么会叫阿婆,都是叫婆子,而且你的脚也太小了。”
凌霜的身高其实不矮,放在男子里也并不逊色,但越是四处奔波的人,鞋子越要合脚,她的脚大小跟她这个身高的男子,确实是不太匹配的,没想到这小女孩眼睛还挺尖的。
凌霜果然说话算数,真就把那本小书扔给了她,阿二立刻上去用下巴按住了,她双手还被捆着,艰难地反过手来,用手指翻着书。
“你识字?”凌霜问她。
“不认识。”阿二脾气凶得很:“关你什么事?这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