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了。山中树色青翠,天色澄明,十分幽静,连鸟雀也都藏在枝叶后面不作声,卿云正感慨这里安静时,只见山道之上,亭亭如盖的树荫中,忽然有鸟雀成群飞起,不知道是谁,匆匆上山,惊了山中鸟。
卿云在夫人面前应景,娴月却懒洋洋在廊下晒太阳,景家夫人唯恐伺候得她不周全,一点功夫来询问了三次了,单独清出一个禅院,给她休息,离大殿也近,还有个小佛堂,供着观音。桃染也神气,各色家具一概不用,只选了把素木躺椅,刚做好还没上漆的,亲自擦拭干净,把自己带来的锦垫子铺上,又铺上新褥子,才扶着娴月坐下。反锁了山门,亲自守着娴月,连茶水也是自己煮的。
娴月大病一场,虚得很,用帕子盖着脸,正晒着太阳打盹呢,听见外面山墙下有喧闹声,“嗯?”了一声。
桃染立刻起身去打听,放阿珠守着娴月,没一会子回来了,附耳在娴月耳边道:“来了。可见是有心的……”
娴月只皱着眉当没听见,但躺了一会,又不睡了,带点恼意起身,叫桃染:“打点水来。”
娴月洗了手,进了小佛堂,观音香案上摆着签筒,桃染问道:“小姐要求签?”娴月却道:“去折一把花来。”
桃染去折了一把苦楝花来,知道娴月要亲自插佛前的花供,又叫阿珠去预备清水。自己则是守在小佛堂门口,没多久,果然贺大人就来了。难得见他穿便服,今日送春,估计宫中也有宴席,穿了一身霞影织金的锦袍,越发衬得俊美无比,连眉目间的冷意也消散不少。
“贺大人。”桃染对他感激得很,低声道:“小姐在里面呢。”
她打起帘子,贺云章进去,还没得及行礼,就听见娴月道:“真是好丫头,开门揖盗。”
桃染不读书,她这话自然是说给贺云章听的。
堂堂探花郎被比作盗贼,贺大人听了也不生气,只是走了过来,娴月转身就走,被贺云章拉住了身上披帛,直接拉了回来,佛堂里只有一盏油灯。远远看着时不觉得,近了才知道探花郎原来这么高,娴月整个人几乎都笼罩在他的影子里,呼吸可闻,闻得见他衣摆上还带着宫廷里熏香的味道。
尽管知道他一定守礼,娴月还是心跳如擂鼓。
“小姐瘦多了。”娴月听见他轻声道。
娴月顿时眼睛一热,但她向来要强,反而冷言冷语道:“已经被人说成淫奔无耻之流了,偏还来,真要唱井底引银瓶不成?”
贺云章虽然不知道是谁说的,但以娴月的高傲,寻常人敢说这话,早被她收拾了。能被她听入耳的,多半和娄二奶奶脱不了干系。
贺大人抿了抿唇,道:“是我轻浮了,连累小姐。”
其实哪里关他的事呢,自家母亲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娴月向来是窝里横,听了便道:“知道还来,可见是惯犯了。”
贺云章顿时笑了。旁边桃染见他们笑起来了,这才敢上来劝道:“小姐,当着菩萨的面可不好说冤枉话,贺大人为了小姐的病,出了多少力,费了多少心,小姐今日见了贺大人,不道谢就算了,怎么这样冷言冷语,我看着都过意不去呢。”
“你过意不去,你跟他回去好了,看他家还缺不缺扫院子的丫鬟,给你算上一个。”娴月嘴快得很。
桃染被气得连连叫“小姐”,贺云章也忍不住笑了,见她修剪花枝,将楝花簇修理得错落有致,用一根短枝卡在瓶口,偏偏几次都卡不住,笑着道:“我来吧。”
“用不着,我也知道贺大人日理万机,有的是大事要做,这等小事哪里麻烦得到你。昨晚我还和桃染说呢,贺大人有的是正事要干,又要御前奉驾,又要到处抄家,哪有空管我们这里。反正也没人在乎没人探病的,病死算了。”
要论到说冤枉话,没人比她更厉害了。实在是不讲道理,刚刚还在说贺云章不该来见她,惹人议论,现在又怪他忙着公事,不来探病了。
贺云章听了,也不生气,仍然带着笑意,自己徒手折了一枝短枝,递给她道:“柴胡,防风,桂枝……”
娴月还没听懂,并不接,只是瞪他一眼。
贺云章却继续念道:“桂枝发汗解肌,防风散风邪,但发散太过,所以又用黄芩白术,补肺脾之气,看似矛盾,实则是为了去邪不伤正,最后一味五味子是为了安神,是为了养好精神气血,蒋家三代供奉太医院,蒋云泽的医术虽然不如他父亲,也是有点渊源的。”
到这时候,不止娴月,连桃染都听懂了。
贺云章念的不是别的,正是娴月昨晚煎药的方子,因为贺云章这重关系,太医院比之前云夫人请的时候还上心,药方都是三天一换,每次都是太医院的供奉蒋大人亲自来看。昨晚蒋大人说已经快要大好了,只要不再受寒,养清了痰,就好了。多晒晒太阳反而是好事,四月的太阳也不烈,初夏正是固本培元清正气的,多晒晒反而有好处,出来走走出出汗也不错,不然娄娴月怎么会上山来看楝花。
说他没空来探病,他却连药方子都亲自看过,记得清清楚楚,连医理辩证都说得清清楚楚,可见探花郎学什么都快。都说久病成医,娴月一病,他也成了半个大夫了。
桃染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