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抬起头来,能看见秦翊。
凌霜没想到秦翊就站在廊下,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当然眼底是有惊讶的——这世上哪有人,能听完凌霜那一番话还不面露惊讶?能像他这样,平静以待,不把自己当疯子,就已经是万中无一了。
但他偏还要开玩笑。
“听说娄小姐大战三英,不敌车轮战,这才败走下邳城?”他道。
他拿凌霜比吕布,但凌霜自觉是正义之师,听了更加生气。
“不像你,跑来听夫人小姐们说话,秦侯爷真是好教养!”
她这话其实有点太迁怒了,是刚刚在里面受了挫,多少有点把怒火发到秦翊身上了,论理说,这是他家,他就是路过也没什么,出现在里面都正常。
但秦翊也还给她解释。
“是荀文绮假传消息,说我母亲要叫我,我就过来了,原来是为了让我听见你这一番‘高论’。”
荀文绮也算费尽心机了,她一心要拆散凌霜和秦翊,给秦翊看凌霜的“真面目”,想必她刚刚给她的嬷嬷丫鬟使眼色就是为这个,是为了让她们去把秦翊叫过来,这样不偏不倚,可以听见凌霜要说的“疯话”,进而对她失望。
她哪里知道呢,凌霜当初对程筠那番“疯话”,根本就是秦翊这家伙引出来的。要不是他帮凌霜救了火炭头,又说出那番话来,凌霜又怎么会投桃报李。
蔡婳是闺中密友,和而不同,只有眼前这家伙,才真是骨子里最深处信奉的东西都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知己。他们都是一样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异类,凌霜反抗的是世间男子制定的秩序,而秦翊对抗的,是这个秩序中坐在最顶端的君王。荀文绮只知道凌霜的疯话惊世骇俗,哪里知道,秦翊的那句“就让这命运终结在我一代”,要是传扬出去,也是天下哗然。
但秦翊向内,凌霜向外,秦翊对这世界有种彻底放弃的冷漠,而凌霜仍然没放弃这世界,她身上有那种无可救药的热情,也正是这热情让她今晚遭受这场大败,即使英雄盖世,也败走麦城。
都说娄家姐妹窝里横,不如说她们只在信任的人面前表露真实的自己,就比如现在,凌霜听了这话,顿时就怒道:“那不正好,荀文绮对你这样情深义重,生怕你着了我的道,你还不体谅她的好意,离我这疯子远点。最好今晚就跟她双宿双飞,才算如了她的意呢。”
“娄小姐还说我,怎么自己平白无故开始诅咒人呢?”秦翊淡淡问。
凌霜顿时被气笑了。
她一面又是气,又是忍不住笑,又是为自己刚才那番败下阵来而恼怒,握紧了拳,道:“我是真不懂了,为什么世上就有荀文绮这样的人,真是油盐不进,道理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她为什么还是一心只想和女孩子斗,斗赢了又如何,不过是你们男人赏的残羹剩饭而已,为什么不掀翻这桌子,随我去外面打下一片天来……”
“外面的天要是那么容易打下来,自然人人都去了。”秦翊淡淡道。
他一面说话,一面走下台阶来,毕竟这里是内院,是夫人小姐待着的地方,他守礼,自然不会多待。
但凌霜急着说话,也跟着他一路走。
“就是因为不容易打,才有意义啊。这世上真正值得奋斗的事哪有容易的,十年寒窗也不容易,但打下来了,后面就容易了。如果不拼一场,顺着别人安排的路往下走,现在看似容易,以后呢?赵夫人,梅四姨,哪个不厉害,哪个不是才貌俱全玲珑心肝,但她们的才能只能用在内宅里勾心斗角,就是才能通天又如何?这时候还有机会让她们打出一片天吗?早就因为娘家,因为子女,和男的一辈子都绑死了。一个个人,一代代人,就是这样重复下去,个个都觉得自己聪明,自己擦亮了眼睛,个个都跳不出这轮回……”
秦翊一面往前走,一面问凌霜:“世人愚钝,娄小姐偏要度化她们?”
两人已经走过内院的庭树,夕照之下,树影憧憧,像穿行在水藻密布的湖底。凌霜对他的问题,只略一迟疑,立刻答道:“怎么能说我是为了度化她们?我在里面就说过,她们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女子的地位高低,也直接影响到我,多一个过得好的女子,世上女子的境遇就更好一分。况且卿云刚刚也说了,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像我一样幸运,能拥有家人的支持,能有自保的能力,大多数女孩子都身不由己,那作为拥有了优渥条件的我,就有责任,去为她们奋斗。否则低者没有能力,高者不担起责任,天下女子的境遇不是越来越差了吗?迟早也反噬到我自己。”
秦翊当然不是不知道凌霜的责任心从何而来,过去许多次,他甚至是凌霜的同谋。
他这样问,与其说是想知道答案,不如说是在引着凌霜和他辩驳。
打仗的人才知道,真正上了战场,什么伤口都忘了,常有打完之后发现早受了致命伤,不知道怎么撑下来的人。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战士,只要不停地战斗下去,反而会激发出最耀眼的一面,也无暇顾及身上的伤口了。
所以秦翊走过院门,穿过内庭,这地方是一大片竹林,世上文人多爱竹,找出许多名目,宁折不弯,虚心谦逊,其实武人也爱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