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眺,正见寥廓铺展的官道尽头隐有山峦叠嶂,幽蓝的夜色已次第洇上天陲,晚风送来絮絮的燥热与悠远的蝉鸣,抖落一天星子。 这一片清寂之间,一行人几可在咴咴的马鸣声中,遥遥闻见西北方隐隐有蹄声动地,正向晋阳逼近而来。当此危急之时,后方却又忽有幽音凭高渐起,其声苍凉远阔、不绝如缕。初听时清越飘洒如迸泉飒飒、鹿鸣呦呦,其后又转作空山之中百鸟聚散、雏雁失群的沉郁顿挫。 谢长缨略有些愕然地回首望去。 彼时弦月出于东山之上,照见晋阳城头的雉堞之间已是刀兵林立、寒光照甲,当中却独有一人的背影素衣皎皎临风而立,于月色与刀光之间倚靠着雉堞,正悠悠吹响手中的胡笳。后方高低错落的城垣楼阁静伫如亘古,独有几线示警的狼烟细细升腾,映衬着天幕之上飞掠的孤鸟。 谢长缨复又极目四顾,当此悲笳声中,塞上的万里浮云也似一瞬和着乐音阴晴聚散,而西北方的铁蹄声不知何时竟也渐渐地止息不闻。晋阳城郊沙尘逻娑的原野之上,在这一刹那便好似川流静波、鸟兽不鸣,唯听得辽远悲怆的胡笳声于这片空寂的山川之间碰撞激荡,凝成笼中困兽的怆然悲声。 “建章三月火,黄河万里槎。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1] 前方的苏敬则闻得胡笳声袅袅不绝,便也低低地曼声吟诵起来,似有唱和之意。谢长缨闻声抬眼,见他仍旧是极目远眺着前方昏暝的官道,微垂的眼睫似柔和又似淡漠。而苏敬则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后,亦是笑了笑,幽幽开口,只作寻常慨叹之语:“方才玄章说,他曾向晋阳城中人学过些有趣的乐器……原来是胡笳。” “不看一看么?” “何必徒增离愁别绪?我想他也同样不会回首。” “你我这一去,未必还有北归之机。” “我自然明白。其实,玄章想必也是明白的。” 谢长缨不觉轻轻地一挑眉,再望向晋阳城头时,果真见得孟琅书仍旧是倚靠雉堞,背对着他们这一行车马,未曾有半刻回顾。她忽地便觉心中颇有几分不畅快,极轻地哼了一声,略一策马,在这旷远的胡笳声中上前与他并辔而行,低声道:“既知如此,何必偏要逞强?” “这并非逞强。值此山河将倾、天下宰割之世,人之生死已如飘萍。无论玄章这番谋划真意如何,也无论是为他还是为自己,我皆是会尽力一搏。” 苏敬则这样说着,视线依旧落在官道尽头的山川之间,眼底与唇畔难得地了无半分笑意作为遮掩。谢长缨意蕴深邃的眸光落在他利落精致的侧颜上,也唯有在此时,她方能从中再一次地品出毕露昂扬的锋芒与锐意。 仿佛三尺青锋一朝出鞘。 “是了,崇之想做那‘九霄凌云木’,从你在廷尉寺时便是如此。想来纵无玄章之言,你亦会请命南下。” “谢姑娘,”苏敬则忽而压低声音,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清的语调说道,“纵然是我,也很少为一个纯粹的缘由而行事。为‘情’与为‘理’之间,向来不是泾渭分明。” “是么?” “便如谢姑娘你,难道便说过什么纯粹的‘真言’或是‘谎言’么?” “纯粹的‘谎言’不曾有过,不过纯粹的‘真言’么……”谢长缨言及此处,忽而添了几分恶趣味似的轻佻笑意,“我倒的确说过几句,只是不知道,崇之可曾辨别出来?” 苏敬则一时默然。 “罢了。”谢长缨兴味索然地哼了一声,正色道,“我这两日仔细看过舆图,京畿已是避之不及的死地,不妨向东南绕行,经由邺城向南,过陈留、颍川、汝南,入荆州渡江。” 苏敬则这才微微侧目看向她,此前眼底那似有似无的锋芒已消弭不见,只是神色如常地温和笑道:“知玄思虑稳妥,不过或许也可自汝南转道汝阴,其后入扬州淮南郡,向东南渡江直抵秣陵。” “我想着江北之地毕竟不甚安全,而索虏不擅水战,未必能短时间内渡过长江天堑,故而不妨早日渡江以求安稳。” “原是如此。” 二人言谈之间,身后胡笳声已渐渐渺远,谢长缨再回首时,已无从看清那个月下吹笳的身影,只觉这乐声于缥缈之间更显清冷寂寥。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径自低声称奇:“说起来,方才出城前便已听得城西高车叛军有异动,为何此时晋阳似乎仍旧未有交兵之象?” “不得而知。”苏敬则亦是难掩疑虑地摇了摇头,“或许是左贤王在军中另有安排,也或许是……” 谢长缨一时被勾起了几分好奇,追问道:“是什么?” 苏敬则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她:“胡笳本就是自敕勒川上流传而来的乐器,此刻他们离乡千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