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乐舒半倚着床,身上依旧不爽利,头也昏沉沉的,浑身发冷,便扯了棉被将自己牢牢盖着。
窗外风吹叶动,沙沙作响,笙曲妙音随风吹送,穿过紧闭的门窗落在耳中,听来迢渺悠远,缺了几分热闹欢庆之感。
云乐舒默默思量,这会儿该是君亦止宴请朝官宾客,共飨凯旋与纳妃之喜的时候,然后便是宴罢珠帘半卷,宾客各自散尽,君王酒酣心热入洞房。
倒是有点好奇,今夜他会选哪一位共度良宵。
她不知道君亦止对于这场封妃无奈几何?不过这些又有什么重要,会有越来越多的女人,被人以各种名义送到他的身边。
这君上真是不好当,做他的嫔妃,也不是件易事,怎似隐于山林小居,一心一意,一琴一笛,来得怡然快意。
正腹诽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你家夫人就要饿死了......”云乐舒懒懒摊摊,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见到来人,蓦然一惊。
来人一身赭红冠袍,双袖上饰九龙纹样,脚蹬乌皮锦翎皂靴,不是君亦止又是谁?只是他此刻怎会在此?
云乐舒呆怔地看着他,见他在门枋外顿了顿,才撩袍迈入,裹着一阵寒气朝她走来。
混着酒气的微凉夜风迎面扑来,云乐舒顿感神气清明,清醒了大半,浅浅打了个喷嚏,才想起把被子拉紧了。
君亦止推开门那一瞬,听见那轻柔而松弛的声音,又见到那张久违的容颜,心中诸多不悦、愤懑便全然给消磨得一干二净,饶是他努力自抑,眉梢眼角仍显出细碎的笑意。
她一脸病容,却不似那日尖锐凉薄,那般呆呆地看着自己,还打了个喷嚏,懒洋洋的,透出几分从前病中的乖顺模样来。
君亦止想起宫人昨日与他说的那番话,凝眸看着她,终于舒心一笑。
他首先开口打破沉默,“还有力气说话,说明还饿不死。”扫了眼四周,蹙眉道,“怕冷,为何不让人燃起暖炉来?”
云乐舒略显无措,正犹豫要不要起身给他行个礼,他竟随意地在她床边的五腿紫檀木花凳坐了下来,她只好挤出一丝笑来,“风寒患者既畏寒又发热,时冷时热的,暖炉燃灭麻烦,冷了多盖床被子便罢了。”
房中的紫檀长方桌上摆了一个溜肩细颈的素纹瓷瓶,插了几柄苍秀的梧树枯枝,枯枝上缀了几片将黄未黄的叶子,很有秋意。
君亦止头一回见有人拿这枯枝残叶插瓶,竟觉别有一番雅趣。
桌前铺陈着一张长形雪浪纸,纸上绘了一半的园景,色调淡朴,有种灰蒙蒙的观感,梧树下的红色秋千悬在空中,成画中唯一一抹亮色。
桌上摆了个兰亭宝盒,里头装了若干颜料,藤黄、胭脂、青碧等色似乎还未被启用,桌上的笔山架着几支已被涤净的画笔,笔头的毫毛已干透。
紫檀长方桌旁并了个稍矮的方形桌案,上头堆叠着许多话本杂文,最上面一本是《清平山堂话本》,书中夹着一片梧叶,应是作书签之用。
他命人送来的笛谱被摊开放在那桌案之上,玉笛压着笛谱一角,静静地躺在案上。
君亦止见此情景,仿佛能窥见平日里她侍弄药材、炼制丸药之余,还会坐在此桌前,透过那方窗牖一边观园景一边绘画,或将画卷收起,闲吹几支笛曲,看看书文的娴静模样。
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两人虽相对而坐,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云乐舒在被子下捏着手,面上却尽量装得云淡风轻。
君亦止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看向云乐舒,见她脸颊带着隐约的潮红,伸手去碰她的额头,“还烫吗?”
只要见了她,他总是情不自禁想与她亲近,说来好笑,虽好些日子不见,云乐舒这张脸却日日都映刻在他心中,不曾有半刻消停。
收到皇甫丹上书请立其女为后的奏章时,落拓册封诏书之刻,崇阳殿封妃之际,还有夜夜灯明彻夜,孤枕难眠的分分秒秒,都是如此。
他气自己日日记挂着她,不得好眠,她却闲庭信步、插花描绘、看书写字,夜夜酣睡,浑似个没事人一样无心无肺,所以忍着不见她,硬是挨到她先服了软才有所松动。
本想再晾一晾她,明日再过来,却不想她忽然病倒了,他便再也等不得。
云乐舒微微瑟缩了一下,却到底没有抗拒君亦止伸过来的手,任那暖乎乎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
他的手掌宽厚,掌心透着一股温热,像三月春风带着绒雨拂过她的额头,她忽然感到一阵心神恍惚。
这样的感觉实在过于熟悉,可怎么办,君亦止不是云浈。
于是,心中那一丝悸动便尽散了,徒留一片心灰意冷。
云乐舒强忍了泪,使劲儿摇摇头。
“很难受?”君亦止触碰到的,是一片稍稍高于正常体温的温热,想来应无碍,可看她眼泪汪汪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