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良面色认真地阅读着欧阳修的《论范仲淹韩琦等罢政事状》。 读罢。 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额头上竟泛起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是他第一次读文章,竟读出了一身汗。 不愧为当朝的文坛领袖。 太能言! 也太敢言了! 此文,乃是欧阳修为范仲淹、富弼、韩琦、孙甫四人被相继外放而鸣不平。 他在文中称: “臣闻士不忘身不为忠,言不逆耳不为谏。故臣不避群邪切齿之祸,敢干一人难犯之颜。” “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 “今此四人罢去,而使群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此臣所以为陛下惜之也。” “群邪争进谗巧,而正士继去朝廷,乃臣忘身报国之秋,岂可缄言而避罪?敢竭愚瞽,惟陛下择之。” …… 全文可分为两部分,一赞一损。 赞范仲淹、富弼、韩琦、孙甫四人的品性、口碑、为官期间取得的功绩。 损当下朝堂宰执们的迂腐、内斗、无能、贪婪自私,并将他们统称为:群邪。 笔锋携杀气,字字似刀剑。 一怼便怼了一整窝。 虽未直呼群邪的名字,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骂的是谁。 苏良读完后,顿觉神清气爽。 宛如炎热的夏日喝了一碗拔凉拔凉的井水一般,甚是舒服。 但细细一想。 感觉此文大概率是欧阳修激愤时所写,或酒后成书。 写时一时爽,但后续却会招来祸端。 首先,当下的宰执们都没有犯错,朝堂也非常稳定。 根本没有任何罢黜的理由。 其次,范仲淹、富弼、韩琦都是自请外放,孙甫则是有逾矩之错,不能再担任台谏之职。 故而,欧阳修的批判根本站不住脚。 完全是在诛心。 最后只能让守旧派们找到他的把柄,再次指控他与范仲淹、富弼等人结私党。 苏良看向周元。 “官家看到此谏书,应该留中吧,为何会流传出来?” 周元无奈一笑。 “欧阳永叔可能猜出官家会将谏书留于内廷,不予理会。故而在向官家呈递时,他又抄录了一份呈到中书,昨晚,此谏书便到了,现在应该已满朝皆知了!” 苏良微微皱眉。 依照欧阳修的智慧不可能不知凭借这份谏书,不但不能绊倒当下的宰执们,还会为自己制造结私党的麻烦。 他依然这样做,只有一种可能: 他对朝堂已经极度失望,也欲贬职外放,去做一个闲散的地方官。 前不久。 翰林学士、知开封府的吴育入中书,成为了参知政事。 按照常规,欧阳修述职完毕后,定然会补上翰林学士的缺儿。 顿时,苏良全明白了。 欧阳永叔的真实目的,是在求贬谪外放。 一旁,周元感叹道:“接下来,恐怕朝堂又要掀起一场风雨了!” …… 而此刻。 垂拱殿内。 皇帝赵祯一脸怒火,气得直想撂挑子不干了。 他本想着冷处理欧阳修的谏书,没想到欧阳修呈递给中书的还有副本。 此文章,已满朝皆知。 “这个……这个……欧阳修,不是……不是在逼朕吗?难道朕只有听他的,才算是明君?” “字字句句都是忠君爱国,其实都是为了一己清誉,为了一個诤臣的名号,孰奸孰忠,谁适合留朝堂,谁适合做外官,难道朕不比他清楚吗?” “他若有能耐,朕就让他将朝堂的宰执职位全兼任了,朕倒要看看他能够做出什么样的功绩,能否让我大宋朝堂再无争端!” …… 午后。 贾昌朝、王拱辰、钱明逸、还有新任的监察御史李京就开始上疏了。 这些人,嗅觉极为灵敏,抓到了欧阳修的漏洞,自然要下狠手。 他们称,欧阳修的《论范仲淹韩琦等罢政事状》居心叵测,勒令君主要以他的好恶选拔朝廷宰执,其罪大焉! 另外,欧阳修事事皆称朝堂离不开范、富二人,有结私党嫌疑。 这两宗罪名,便足以将欧阳修压得抬不起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