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冷,回屋说。”贾妪训虎头下来,把王葛拉进主屋,用两层被褥将她裹的严严实实后,褪掉那双冷汗浸透的足衣,把王葛冰凉的脚塞自己衣里。虎头则站阿姐后头给她扶紧褥子。
“大母……”王葛哪能让老人帮自己捂脚,才刚想挣开就被大母一巴掌呼腿上。
“快说说,考咋样?”
屋门口高高矮矮、齐刷刷的目光全注视着王葛。
她先一探身,拉住阿父的手,让他坐旁边后,说道:“大母,阿父,我考上……”
王二郎使劲咳一声。
王翁瞪二郎一眼,意思是:用你多嘴?虎宝说是头等匠工,那肯定就是头等匠工。
王葛见大父神情其实比二叔强不到哪去,干脆不提头等的事了:“我考上匠工了。”她脚微微往回缩,怕凉到大母肚子。
但贾妪紧接着把孙女的脚摁实在了,笑的见牙不见眼:“我就说、我就说嘛,虎宝准行!”
小贾氏一把将王菽推出来:“如今地里轻闲了,阿葛啊,明日起可真得好好教你从妹。说不定过两年,咱家能再出个匠、匠……是吧?”
王菽的脸臊红,阿母真是,连匠工都没听明白就急着把她推出来,急什么嘛,从姐才刚进屋。
“那是一定的。”王葛应下,转了话题问:“三叔哩?”
王蓬等好半天了,拉着幺妹过来:“我阿父又去沙屯了。从姐,你看我长高没?”
王葛揉着他小脑袋瓜,夸道:“不仅长高了,还壮实了。阿艾也高了。”
王艾腼腆的咬手指。
王翁发话:“都知道了吧,阿葛以后是匠工了,这是好事,村里要是有人问,照实说。但人家不问,谁也不许主动提!行了,除了长房,都回自己屋。阿菽去熬些姜汤,二郎,你去灶屋暖和暖和。”
主屋总算清静下来。
王葛看向窗灵,窗缝湖了新泥,窗下是新打的长桉,桉上有简策、笔、砚、烛灯,知道是特意为虎头置办的。席子靠东墙的地方叠放许多葛布,还有裁制好、裁剪中的裋褐。这是干嘛用的?
贾妪见孙女来回打量屋里,叹声气,轻问:“觉着变样了,是吧?”
“嗯。回来之前,想的都是屋里以前的样子。大父大母,阿父,跟二叔回来这一路,我可想你们了。”说这话时,她反手握住阿弟的小手,姐弟之间的思念,心有灵犀。
王翁:“人啊,都是离开家了,才知道想家。”
“是。”王葛垂头:“本来没觉得离开多久,从县里往回走,越离乡近,越难受,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不是不想家,是没敢想……”
王荇一抽一搭,王葛揽过他,给他擦净泪,也擦掉自己的,继续道:“直到在苇亭见到二叔,在村口见到大父,心里才踏实了。还有,我考上匠工的事,大父不让跟村邻主动提是对的,我这头等匠工,唉,说实话吧……”
她将自己怎么考上头等匠工、怎么受游徼欺负、桓县令怎么帮她、录取为头等匠工时多少人羡慕她,然后哪家匠肆都不雇她,全娓娓道来。
一家人跟着她的讲述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大骂那竖夫、一会儿感激桓县令。
待她讲完,大父说道:“你考匠工是为以后考匠师,又不是为了一辈子在匠肆干活,有啥可愧疚的?再不容易挣钱,也比考不上的强。放心,天再寒,我和你叔父也会进野山伐竹料,耽误不了你练手艺。”
大母附和:“对。谁要敢拿头等匠工这事取笑你,大母第一个不饶她!”
贾妪知道,家里若有人敢嘲笑孙女,定然是二郎新妇。接下来,她将这段时间家里的事跟王葛简单一说。
地里是没活了,但一点都闲不下来。进入孟冬,王二郎每日都得去野山伐薪,顺便砍竹,采摘野芦服。贾地主家收裋褐,人家给布料,自家只管缝,每套衣可换一升隔年的谷粮。
“你三叔啊,真是指望不上!还有,阿竹那孩子咋那么气人!”贾妪讲到三房就生气:“当初他天天掉泪想他阿母,你大父怜惜他,让他阿父把他送沙屯,怕姚家不情愿,还拿去了两大袋粮,那他就安心在那呆着呗。可倒好,自从上回说受了寒,让你三叔去沙屯一次后,阿竹就三天两头让人捎口信,回回说受寒。家里忙成这样,你三叔是来回往沙屯跑,去一回,就得搭一回脚力钱!我说那就接回来,别一趟趟的没完没了。哼,你大父不让接,那边阿竹也哭闹着不回。真折腾人!哼!”
贾妪很不满的斜王翁一眼。
王葛明白了,大母并不知道王竹做过的孽事。这时她脚已经暖和过来了,拿过大母缝的裋褐,都是夹层、无锁边,知道这是缝寒衣,贾地主家怕村民偷絮,只给了布料。
王葛想起在匠肆制方头履,连针脚距离都有严格的制式,就问:“大母,贾地主家分给村里这些活,没给衣样子?”
“给了,这些就是。连通袖多长都得按衣样子来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