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医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在皇帝病情未明之前,魏王要瞒住东宫的太子。 如果瞒不住,也可趁机一探太子的手,在禁宫伸出来多长。 他对魏王行礼后,穿着湿衣站到廊下,冻得瑟瑟发抖,鼻涕长流,悄悄从袖袋里摸出来一块干姜片,含进嘴里。 魏王袖着双手,目光望向东边,只见雪已渐大,片片如席,叠在不远处飞甍脊兽上,落在嘉量中,铺在日晷上。 他脑海中一片空茫,什么阴谋算计,此时都浮不出来,只有一颗心,暗中蹦到了喉咙里,一张嘴,就会滚出来。 若是陛下今夜春秋不郁,他所依赖的宗亲、文臣,在正统面前,都脆弱的不堪一击。 唯一能和正统抗衡的,就是军权。 他的选择没有错,他需要莫家。 扭头吩咐一位相熟的内侍看管好文政殿外,他转身入殿。 殿内太医院院使、左院判、一位御医正在轮流把脉,他弯腰拾起军报和两份供状,交给张供奉:“供奉请收好。” 张供奉眼睛看着御榻上的皇帝,手接着东西,不假思索就往袖中揣,刚放进袖里,就反应过来,唬的脸都白了三分。 他赶紧抽出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御案前,将供状和军报都端正摆放在案上。 等他转回床边,三位太医已经诊完脉,魏王在一旁问道:“如何?” 院使、院判、御医三者脉案一致,院使答道:“陛下脉象如洪,来盛去衰,乃是邪热炽盛,近四日请脉时,都有此症,已用过汤药扶持正气,方才陛下是邪热上冲,晕厥过去,只需稍加调养,便无大碍。” 魏王凉透的手渐渐有了知觉,提在嗓子眼的心咕噜噜滚回胸膛里,后知后觉出一身牛毛汗:“陛下何时能醒?” 院使道:“下官现在便行针,导出邪热之气。” 院判打开药箱,排出银针,院使行针催气,不到片刻,皇帝“哎哟”一声转醒。 魏王脑中空茫在这一刻终于转成后怕,“扑通”跪地,膝行上前,含泪攥住皇帝冰冷的手,哭道:“陛下……爹爹!” 院使拔针退下,皇帝目光落在魏王身上,下意识道:“朕败了。” 这一局棋,虽然还未最终落子,但他已经窥见失败。 莫聆风以超乎寻常的耐心、谋划以及心狠手辣,踏碎所有拦路石。 魏王没听清楚:“陛下要什么?” 张供奉以为皇帝要水,连忙走过来,扶着皇帝半坐,一个小内侍端着茶盏,跪地送到皇帝嘴边,皇帝低头喝了半盏,喘息稍定,眼睛环顾四周,见太医已出侧殿,才道:“老二,去,烧掉供状和军报。” 魏王一愣,随后爬起来,走御案前,拿起供状和军报,转身走到角落香炉旁,内侍揭开炉盖,他撒手将其投入火中。 火光一冲而起,青烟冒出,魏王弯腰伸头,看着竹纸烧成灰烬,示意内侍盖上炉盖,折回皇帝床前:“陛下,已经烧了。” 皇帝点头:“谁在翰林苑宿值?” 说完,他想起来翰林苑三位学士,邬瑾和贺峰都在御史台狱,只剩下计祥一人在。 “传计祥来草诏。” 张供奉连忙走出殿门,叫来小内侍去传旨。 计祥到时,皇后、太子也已经赶到文政殿,皇帝不再卧床,坐在御案前,神色晦暗不明,殿中炭火恰到好处,舒适宜人,不知为何,却诡异的灼人。 他拱手行礼,忽视太子、魏王目光中的交锋,对殿中弥漫的药味也闭口不言,皇帝赐座后,谨慎小心落座,从内侍手中接过笔,静待皇帝旨意。 “国以人为本,朝以才而立,今有翰林院学士邬瑾直言其上——” 皇帝说到此处,似有咬牙切齿之感,计祥写到这里,却是眼中有光。 “得此忠臣,朕岂可疑之失之,特开释邬瑾,复其官职,朕倚任非人,济阳郡王不修祖宗之德——” 皇帝停顿,端起茶盏,慢慢喝几口茶,将那一股乱蹿的邪火压下去,沉声道:“致使民怨沸腾,朕痛心疾首,不忍百姓流于荒野,着大理寺少卿勘鞫济阳郡王,立救民生于水火,免百姓劳苦饥寒,文武官各省察其过,上下交修,全三光之明,盛天下之民, 另有大将辱于小丑,勒限三司,查处奸诈小人,归德将军莫聆风即日早朝,再调劲兵。。” 计祥奋笔疾书,皇帝说到此处,长出一口气:“你去拟诏,明日四更鼓响,便录黄行下。” 计祥应下告退,皇帝又令皇后、太子回宫,让魏王歇在遐迩阁,臣、妻、子纷纷退去,殿中便只剩下皇帝一人。 张供奉在一旁轻声道:“陛下,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