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对时政的敏锐,向来异于常人,眼睛能看破表面上的击鼓鸣冤、简陋诬告、圣心所向,知悉其中种种纠葛。 兵权乃国之司命,社稷之存亡系焉,如今宽州战事已定,皇帝作为人主,自然要走狗烹了。 至于更深层的缘由,他们不敢妄议,也许勘破,也许勘不破,绝无外人得知。 只是他们没想到,此番莫聆风入狱,翰林院竟涉及颇深。 皇帝以魏王为刀,魏王以小小侍讲祁畅为饵,一口气勾住了两条鱼——莫聆风、邬瑾。 众人目光暧昧,看向邬瑾,不知早朝时,邬瑾是清醒过来,和莫聆风划清界限,还是为莫聆风辩白。 五更时,城楼上响起朝鼓之声,左、右掖门发出沉闷响声,与此同时,数盏宫灯,交相辉映,冲破溟濛,照亮前往紫宸殿的道路。 第三声鼓响时,官军旗校先行入内,排开阵势,威严凛凛立在两侧,百官从待漏院出来,在掖门前整齐排列。 吴鸿喆步履蹒跚,朝钟响时才匆匆而来,身边跟着一位背着笏囊的随从,济阳郡王边往宫门内走,边冷哼一声:“老吴,实在不行,你就乞骸骨,免得连个笏板都拿不动。” “你要是有本事,”吴鸿喆气喘吁吁在右班站定,“你也请个人给你拿。” 他兼着枢密院数种职位,公务繁忙,因此专有个笏囊装笏板,原来自己拿,过了六十大寿,皇帝就准他带个随从背笏囊。 济阳郡王看一眼站在左班中的邬瑾,嗤笑道:“有些人年纪轻轻,就拿一块笏板,都拿不动,不如趁早滚蛋。” 邬瑾立在左班文官之中,一夜未睡,眼睛下挂着两个乌青,脚下也似是虚浮。 他看一眼济阳郡王,还未开口,在一旁纠察秩序的御史就看了过来,只要邬瑾略动一动,就要将他失仪的行为记下。 济阳郡王“哈哈”两声,听着鸣鞭响了,才把嘴巴闭上,走过御桥,在紫宸殿前丹遲前站立。 邬瑾仰头望向紫宸殿,分明是常来之处,今日因心境不同,竟觉有几分陌生。 丹遲之上,穿着铠甲的禁军,面容肃穆,捉刀而立,尽忠职守,守卫天子。 紫宸殿正中,高放着皇帝金台,皇帝在团扇、伞盖、内侍、禁军簇拥下,登上金台,面容也跟着大放光明,是智珠在握之像,龙盘虎踞之姿,收文武百官在眼内,嚼江山万民于口中。 鸣鞭之声响遏行云,邬瑾几乎以为鞭子是抽在了自己身上——他在这朝堂上站了这么久,食百姓禄米,却毫无用处。.. 左右两班官员齐头并进,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宗亲自成一班,已于文、武两班先行入殿。 元章三十年九月二十二日的早朝,就此开始。 今日朝会,也异于往日的嘈杂,既无官员入京离京,亦无边关要事具本,就连朝政细务,也无官员预咳打扫。 在一片寂静中,邬瑾忽然出班,手捧象牙笏板,步履一改先前的虚浮,稳稳而行。 左右两班目光各异,太子站在文官之首,眉头蹙起,猜测邬瑾是要为莫聆风求情,暗中叹息——此人自毁长城,实在可惜。 魏王列于武官之首,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早已知晓邬瑾会为莫聆风出头。 就连皇帝也微微俯身,看向邬瑾。 邬瑾面无惧色,举止自若,一步步走向金台,跪在金台下方。 他的额头触碰到冰冷的金砖上,这一瞬间,整个朝堂的阴暗和无情都涌了过来,诱惑他,拉拢他,许以高位,许以万贯,许以圆满人生,让他放弃愚蠢的决定,就此沆瀣一气。 他头上的鸦翅幞头轻轻摇动,似是在对他摇头,身上的朱红色朝服束缚他,试图捆住他的双手,腰间大带、锦绶、玉佩、玉钏沉沉坠地,试图让他无法直起腰杆。 他放下笏板,取出奏本,声音轩朗:“臣翰林院学士邬瑾有本启奏。” 皇帝打量他,目光略带兴奋。 他看邬瑾头上的乌纱有微光,官袍上有金芒,玉带上有华彩,这些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之物,邬瑾这困兽,该做何种抉择? “准奏。” “臣具本,参劾陛下为君不明、不善、不正。” 他波澜不惊,掷地有声,于朝堂,却是惊雷乍响,裂进每一个人耳中。 金台上,皇帝脸色骤变,两手死死抓住御座扶手,双目圆睁,咬牙盯着邬瑾。 不明!不善!不正! 六个字,交织成一把钢刀,剥开明君的皮,从前胸一直剐到皇帝后脊梁骨。 大殿中,雷霆震怒,乌云罩顶,大殿外,不觉已是云开雾散,日移花影,晨光自殿门倾入,照得殿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