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瑾与周遭翰林学士一样,都是绯袍,但太子在众多文官中,一眼就能看到他。 此人年轻俊秀,通身才气,本应是神采飞扬之态,但却有苍然古意,似静默高山,托着岚烟轻轻,又似水波不兴的湖面,藏着汹涌暗流。 如此人物,在朝为官,既能摸透陛下心意,又能为百姓出头,圆滑而不失手段,实在是个人物。 既然是个人物,那么必定能勘破陛下用意,他日宗族势微,国朝事平,就是良弓藏之时,邬瑾为何不未雨绸缪,替自己谋划一条出路? 太子在骄阳之下,目光灼灼,若有所思,其实很想将邬瑾收为己用。 身为东宫,与陛下只剩下权利之争——为君者,忌讳太子手段凌厉,朋党满朝,便要抬出其他儿子来制衡,为东宫者,要坐稳储君的位置,便要有自己的心腹。 长此以往,父子亲情全无,只剩猜忌、芥蒂、防备,以至藩王趁虚而入,夺走储君之位。 他需要邬瑾这样的聪明人——仁善、敏锐、心机深沉、行事稳妥、无依无靠。 而且绝不会倒戈。 太子存了招贤的心思,收回目光,走下城楼,继续等待。 在一片寂静中,众人时不时悄然抬头远眺,日头越升越高时,一道烟尘忽然从远处腾腾而起,之后就是马蹄翻盏之声。 两面皂色高牙大纛,率先招展在众人眼中,猎猎作响,大纛上,只书一个金色“莫”字,龙飞凤舞,气势雄伟,无所拘束,直列旗上。 太子打眼看见这两面大旗,心中便闪过昔日皇帝震怒,要拿下莫家兄妹一事。 眨眼之间,他脑海中翻过数道思绪,只是神情被旒冕所遮,不为人知。 紧接着,他看到了马上的莫聆风。 道旁景物还未曾凋零,黄菊丹枫,凛然而立,莫聆风头戴兜鍪,顶上插一簇红缨,身穿五色介胄,浓绿为甲纹,红锦做缘边,青絁为裙,红绸络带飘飞,一副金项圈被日光照耀,金光闪烁。 甲胄之内,是一领白色窄袖长衫,裙上有银线织就的花团,腰间挎刀,挽辔前行时,道路两侧的秀丽秋景,全都被她压了下去。 她身后只有两位亲卫是男子,其余随行者皆是女子,打扮和莫聆风相差无几。 等候在此的百官忽然有种不可思议之感。 莫聆风和娘子军在京都中早已有无数传闻,甚至引得京中不少女子做男儿打扮,以豪放之姿出入游玩。 他们以为娘子军也是如此,女扮男装,粗鲁豪放——纵然是娘子军,却还是在奋力模仿男子的言行,以此在男子中占据一席之地,让男子刮目相看。 他们没想到娘子军除了甲胄和男儿类似,就是一副天然的女儿姿态。 莫聆风走的近了,面目越发清晰,是一张年轻到令人惊心动魄的脸。 她翻身下马,拜见太子殿下。 二人双双惺惺作态,一个谢过皇恩浩荡,一个谢过将军镇守边关,做作完毕,携手同行,进入城中。 莫聆风只带了一百娘子军前来,无需驻扎城外,可随莫聆风一同进京,只是不必进宫,另行安置。 莫聆风与邬瑾相隔不过二十来步,然而两人目光,始终不曾交汇,短短距离,反如天堑。 邬瑾随着同僚一同走动,两手紧紧握成拳,藏在袖中,脸上神情与旁人一样,都是面带微笑,满脸欣喜。 然而在目光触及到莫聆风的刹那之间,他全身血液沸腾,重重撞击在骨和肉上,发出嗡嗡回响。 他在京都中的种种谨小慎微、殚精竭虑,在这一刻,全都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繁华京都在他心中凋零破碎,禁宫楼台轰然倒塌,万物渺渺茫茫,唯剩下那个承载了他少年时一切美好的莫聆风。 原来少年时的所爱,便是烈火熊熊中留下的烙印,永不会褪色。 那些年的夜月埙声、草场打马、斋学玩闹,秋闱开考时的呼唤、春闱前送来的考票、雪夜奔袭的热烈,哪怕地狱业火,也无法焚毁。 他沉重的人生里,除去这一抹热烈,便是一片荒芜。 喜悦抑制不住,不在他唇角,却在眉梢,眼风扫过路边衰草时,都带着情义。 他不得不垂首行走,低眉敛目,幸而周遭之人,都是一片喜色,无人注意到他的不同。 魏王走在太子身后,也不时看向莫聆风——陛下的心思,他洞若观火,陛下不想留她,他甘愿入局,为陛下解难,也为自己谋一个将来。 他看过莫聆风,再看莫聆风所带来的人。 那两个亲卫都不出众,一个傻大个,一个矮冬瓜,也不知哪一个是窦兰花,哪一个是游牧卿。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