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气冲冲地拌起嘴来,邬父板着脸在一旁,手里已经攥好了巴掌,随时等待时机要给自家老二抽上这么一下子。 邬瑾旁若无人,吃完面,端起碗,一口一口喝完汤,将碗送去厨房,洗了把脸,又走了进来:“阿娘,我明晚不回来,要歇在莫府,不必等我。” 邬母停下来,点头道:“好,那里睡的屋子暖不暖和,要不要带衣裳?” “暖和,”邬瑾伸手取过床栏上的鹤氅,搭在臂弯里,俯身在邬意额头上摸了一把,低声道,“老二,不要说气话,恶语伤人,阿爹阿娘辛苦一日,你怎么还伤他们的心。” 他神色和声音都是温柔的,并没有过分的责备邬意,邬意哼了一声,闭上嘴,不说了。 邬瑾又按了按他的肩膀:“你也辛苦了,睡吧。” 邬意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将被子拉过头顶,盖住了脸。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连累了家里,他每天在饼铺里忙,饼卖不完,还要挑出去到处叫卖,回到家里,爹娘动不动就训斥他,他也辛苦,他也委屈。 邬瑾看到了他的委屈,他那委屈就随之流淌出来,悄悄濡湿了被子。 邬母知道邬瑾还要温书、写日录,催促着他回屋去,又问他要不要炭盆 邬瑾摆手出去,回到自己屋中,点起油灯,将怀中折好的文章取出,再细看一遍,又摊开纸笔,将文章抄录一份。 抄完之后,他没有急着温书,而是闭上眼睛,把自己要做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翌日,邬瑾先去了裕花街,在庆北燕馆订下一间阁子,随后带着文章去了莫府。 他前脚刚跨进山野居,殷北后脚就跟了进来,而且走的急匆匆的,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扬,像是遇到了特别好的事情。 “邬少爷,”殷北一见他,就咧嘴而笑,“我们大爷昨天夜里手指头动了一动。” 邬瑾很淡漠地一点头。 殷北未曾发现他的冷淡,还是很高兴,眼睛里都带了笑意,然而笑着笑着,笑不动了,他发现了邬瑾正在以一种近乎冷漠的态度对待莫千澜。 他忽然想起有一年,邬瑾和程廷兄弟一起给莫千澜拜正旦,当时莫千澜给了邬瑾一串金子打的压岁钱。 邬瑾在王知州等人的注视下,收下了这一串钱,然而在离开时,将这一串钱送还到了角门值更房门子手中,分文未取。 那时他以为邬瑾是为人过于正直,无功不受禄,现在再看,邬瑾似乎是对莫千澜有巨大的隔阂。 同时他想起来邬瑾自从来莫府做事,就只在第一次入府时拜见过一次莫千澜,之后再未去过二堂,甚至姑娘在的时候,也不会为了讨好姑娘,去二堂看一看。 殷北讪讪的,有些不知所措:“李一贴昨天夜里来看了,只说活人梦里也会抽一抽,不死就是好事” 在他眼里,莫家兄妹是一体,亲密无间,不可分割,但是邬瑾好像利落的将莫家兄妹分割成了两半,兄是万死难赎其罪,妹却可以为之粉身碎骨。 他甚至感觉莫千澜一旦醒过来,邬瑾会头也不回离开莫府——因为邬瑾只端莫聆风的碗。 这种感情过于复杂,他无法理解。 而邬瑾坐在桌案前,两个胳膊肘架在桌案上,十指在鼻子和嘴巴前方交叉,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殷北,等着他把话说完。 他自己本就是沉默的“同谋”,如果对莫千澜再有一星半点的同情,他立刻就会陷入一场难以解脱的自责中去。 运粮官——李鳏夫家的老二、陈大旺、李鑫. 前往京都的同窗——齐生安、潘依、陈柏、魏虎、卓浩. 还有死在济州的一百士兵——林国瑞、林书、刘宏云、阮盛、林智、夏钦. 他把他们的名字都记在心里,这些名字时不时就会带着鲜血翻腾一下。 “邬少爷,”殷北不说了,打开放着两个箱笼,“这是做的衣裳,您试试,不合适再改,这都是在例的。” 邬瑾起身走到箱边,俯身去看,见里面衣物都是寻常士子所穿的斓衫,衣裳、幞头、鞋袜都无逾越之处,才取出一件圆领白澜换上,皂色缘边,配以皂色腰绦,他低头看一眼细密的针脚:“合适。” “我让人送您家里去。” “好。” 邬瑾换回旧衣,殷北一拍脑袋,想起来一件大事,匆匆去前堂取出一份册子,放在邬瑾跟前:“前边副使们开始准备过年送入京都的小贡,您看看。” 邬瑾接在手中,垂头扫了一眼,打头写的都是一成不变的话:“恭惟皇帝陛下圣躬金安,功高德大。垂衣南面.” 后头每人做了一首贺诗,读之令人肉麻,最后是他们所拟的礼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