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瑾叠了个方胜,交给常龙,常龙再三保证会送到,两人在脚店分开,邬瑾挑着空担子,健步如飞,回到十石街——从十石街搬去白家桥花费了数年,从白家桥搬回十石街,不过瞬间。 他净手净面,换上窄袖长衫,软纱唐巾,匆匆前往文瀚楼书坊做书拥。 刚去时,掌柜让他写讼状,后来见他擅隶,一手字既严整,又不失灵动,望之舒展,在众多书拥之中,也是数一数二,只写讼状未免可惜,便让他抄写古籍,忙不过来时,也让他为城中大官小吏编撰铨试文书。 抄写古籍和编撰铨试文书,所得的银钱比写讼状要多,所用纸笔皆由书坊供应,邬瑾抄写古籍时,边抄边在心中背诵,所省下的纸笔、书费,加上四两银子的佣银,便可以作为一家四口的生活,卖饼的银子,全都用来还债。 抄了一日书,邬瑾揉动手腕归家,天色已经擦黑,他赶去饼铺,又挑了饼满街去卖,直到饼卖尽了,才回家读书写日录。 日日忙碌,到二月十九观音诞,邬瑾在书坊抄了一整日经书,邬意跑去雄山寺卖了整整一日饼,天黑时肩着饼笼回了家。 从一开始的绝望,到麻木,再到如今的平静,他对着街坊的嗤笑已经不再羞臊不安了。 “哥!”他放下饼笼,疾步打开房门,见邬瑾在桌前用功,便又退回廊下,从邬母手中接过水喝了起来。 邬瑾静静坐在屋中,桌上油灯照亮他的面孔,他在这一点昏黄灯火下,静静看着桌上信纸,忙碌嘈杂的世界沉寂下去,唯有信纸上的一点喜悦在跳动。 “有信可先交给殷北,埙我回来吹给你听,莫聆风。” 这是今早他去马场卖饼,常龙换值时带给他的。 “莫聆风”三个字,就是经书中所说的劫难,无论他如何压制,都会自顾自地跳出来,而且是他不可得的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 邬瑾将回信放在一旁,重新铺开纸,提笔写道:“元章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晴。 今日得知春闱试帖诗题目,《辽东海北翦长鲸》,是亡国之君征战辽东时所写:辽东海北翦长鲸,风云万里清,方当销锋散马牛,旋师宴镐京。前歌后舞振军威,饮至解戎衣。 陛下以此为题,便有征战之雄心壮志,但若是单以此思量,此题必败。 长鲸者,并不仅仅是金虏大患,亦有陛下心中之患。 金虏之患,可用明典,非金虏之患,只能暗用,且要用之无迹。 暂未有破题佳句。” 写过后,他将纸上墨迹吹干,对折起来,装入纸封,等明日送去给殷北。 非金虏之患,便是莫千澜,典要暗用,便是陛下已在着手布局,随时会举棋。 区区百万贯,怎么能比得上十洲之财。 他收拾好后,打开门去洗漱,邬意听到动静,连忙起身走到邬瑾跟前,吸溜一下鼻涕,压低了声音:“哥,刘博文死了。” “怎么回事?” 邬意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今天我在雄山寺,有人来供奉《法华经》,是刘博文的奶娘,我见过,她和一个丫鬟说刘博文可怜,让烟花架子砸死了,还好那一回烟花架子没有砸到你。” 他掩不住脸上的快意:“活该!让他欺负我!” 邬瑾心里“嗡”的一声重响。 “哥,”邬意小心翼翼觑他神色,“怎么了?刘家不会又要讹咱们吧?” 邬瑾让他进屋:“不会,把衣服脱了,我看看肩膀,今天卖了几趟?” “三趟。”邬意脱了衣裳。 他右边肩上磨破了,还没有好利索,现在左边也磨破了,衣裳一撕下来,立刻疼的他直叫。 贫家辛苦,这一回他是真真切切知道了。 人间的风雨,从前未曾落在他身上,不过是因为前方有邬父、邬母,有哥哥罢了。 这样磨破肩膀,走断双腿卖来的饼钱,送去刘府时,他心都在滴血。 邬瑾取出一瓶药粉,慢慢洒了上去,又用细布从肩头往下缠,随后从两边腋下给他固定住:“老二,刘博文的死,不简单,二月了,谁家还会有成架的烟花,就算是过年没放完的,也会收进库房,不会随便乱放,而且烟花架子非常粗,不会轻易的就叫人碰倒了。”新船说 邬意疼的龇牙咧嘴,半边脑袋都随之麻木,忽然听到邬瑾的话,心中骇然,连疼痛都稍减了。 “老二,他是让人害了。” 邬瑾的话,就如风中杨花,在他眼前飘来飘去,他扬起手,随便抓一把,都带着血。 他忍不住低头,看邬瑾的影子投在他身上,好像一道天堑,把他和那个血腥黑暗的世界分隔开了。 只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