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瑾再次扬鞭纵马,直到跑的大汗淋漓,头脑空空,让心内所有念头都烟消云散,才勒住马,等身后的莫聆风和程廷追来。 他只当自己已经抹去所有罪恶,却不知心不受人管束,在莫聆风追上来之际,又悄然裂开。 《阿含经》说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又岂是一个小小书生能够参透的境界。 莫聆风纵马跟上邬瑾,却不停马,大喝一声,抬起手中马鞭,用力抽向邬瑾的马屁股:“跑啊!” 邬瑾所骑的马并不出众,然而喜爱追逐,眼看莫聆风一骑绝尘,当即扬蹄跟上。 程廷望着前方始终不停的两人,气的破口大骂:“跑马跑马!不是让你们跑死马!” 等这一场疾驰结束,程廷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牵马在一棵老榆树下倒下。 老榆树碧冠遮天,碎阴遍地。 花草依着人的身体而伏倒,日光耀目,河风躁动,浮光掠影,鼻尖气味千变万化。 河水的腥气、堡寨中的生铁气、敌国的黄沙亦能带着干燥的气息传来。 他们跑的太远,草都比别的地方深很多,殷南目光警惕,四处逡巡,野鹭稍稍发出动静,都会令她侧目。 “水,给我喝点水。”程廷扬手。 邬瑾起身,从马上取下挂着的包袱,里面有水囊和饼。 他先递一个水囊给程廷,又将另一个干净的递给莫聆风。 莫聆风出了满身的汗,碎发湿漉漉贴在额头上,接过水囊,“吨吨吨”灌了半肚子,探身从油纸包里拿出饼,咬下一口:“甜的!” 于是她张开嘴,又咬下一大口。 程廷一听说是甜的,汹涌的食欲立刻消退,喝了个半饱,躺着不动。 “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一件大事。” 邬瑾盘坐在地,见莫聆风叼着饼昏昏欲睡,思索片刻:“是不是忘记了今年秋你要参加别头试?” “这我能忘?我又不傻。” 邬瑾再看一眼莫聆风,就见她仰面朝天,抱着半块饼,已经睡着了。 他挪动位置,让自己的影子彻底遮住莫聆风,又替程廷思索:“家状可送了?” 程廷猛地翻身坐起,目瞪口呆地望着邬瑾。 果真是忘记了一件大事。 学子应试前,都要将家状送至州府查核,他参加别头试,家状要送去其他州。 程廷暗暗的想这事不能怪自己——若是州学和图南书院,学子有先生督促,偏偏他在莫府斋学,赵世恒仿佛是忘记了秋闱一般。 他自己又一心数用,隐隐记得数月前邬瑾和他说过此事,结果转头就忘在了脑后。 程知府和程夫人倒是替他上着心,可程知府忙着查其他人的家状,程夫人见他一句话不说,照常念书,便都以为莫府已经将此事办了。 他哭丧着脸:“没、没送,你的什么时候送的?” “过完正月就送了,八月就要应试,家状还需审查,自然越早送越好。” “不怕、没事,还来得及,还有三个月,”程廷吓得脸都白了,“我回去就写家状,去州学找三位讲郎作保,再让胖大海给我送出去。” 想到此事尚未完成,程廷便坐不住了,欠身推了一把熟睡中的莫聆风:“走,家去。” 他推了两下,莫聆风纹丝不动:“这是起的比鸡还早?” 话音未落,沉默的仿佛是不存在的殷南忽然看向他们二人:“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她神情凝重肃杀,似乎是来者不善,疾步往声音传来的西北方向掠去。 程廷也扭头看过去,眼中所见的却是越来越高的荒草,将殷南淹没其中,殷南身形又轻又小,也未露出丝毫行迹。 他这才意识到他们跑的太远了——太靠近西北方。 “不会是漏舶商吧,”他有几分心慌地靠近邬瑾,“听说漏舶商专门走这些人烟荒芜的地方。” 他见邬瑾满脸沉静,似乎没有听过漏舶商大名,小声道:“漏舶商就是专门做地下买卖的,听说他们杀人不眨眼,六亲不认,要是遇到咱们,会不会把咱们......” 他抬起手,横在脖颈上,从左拉到右,做了个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表情。 邬瑾心里也正想着是不是漏舶商,见程廷如此,便低声道:“不要怕。” 他扭头看一眼酣睡的莫聆风——漏舶商若是见了莫聆风,恐怕比他们还要害怕。 很快,殷南就疾走回来,弯腰抱起莫聆风,看向邬瑾:“是羌人,走。” 邬瑾心里咯噔一下,立刻从地上坐起来:“是熟户还是生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