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章二十年三月三十一,春光已逝。 今日在莫府恣意追赶戏耍,以致损毁奏书,当戒之,修己已敬,修己安人,方可免今日之祸。 祁畅在撒谎,奏书纵然不走前门,也当走中门入内,送至前堂,怎么会出现在后花园中。” 写到这里,邬瑾沉吟半晌,又提笔写道:“莫节度使非蛮王梅安,率将数千,亦非割据一方,权大势大,更不是秦燕相争,使诸公子为质,天子为何要使莫聆风入京?”. 再次提笔沉吟半晌,直到灯火昏昏,将灭未灭,才猛地惊醒,见那引火棉芯已经缩成一团,即将熄灭,一时忙乱,竟伸出两根手指,一捻火芯,当即烫的把手缩了回来,捏在耳垂上。 油灯倒是亮堂起来。 片刻后,邬瑾放下手,顾不得手指通红,执笔急急写道:“莫家据西北十州,十州之地,献于当朝,十州之财,却在何处? 十州之财,当还在莫家,因此天家对莫家抓不得,放不得,轻不得,重不得,所以使莫聆风入京为质, 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写完之后,他才察觉到一颗心在腔子里跳动的万分激烈,几欲冲口而出。 他不得不站起来,打开门,一鼓作气走进院子里去,围着院子又快又急地走了几个圈,才让周身的躁动沉寂下去。 回到屋中,他给邬意盖好被子,才坐回去,看自己方才写的日录。 他写的过快,没有注意力道,纸上着墨过多,字都随着墨散开来。 散了好。 他再次提笔,写道:“花色如火,青墨无痕。光透纸,勘破天真。金玉为笼,锦衣做网。叹名利事,君非君,臣非臣。” 写过之后,他饱蘸一笔墨,将这难得做出来的诗句和所有猜测都抹去,只留下开头几句。 外头夜色明朗,莫府书房烛火高照,莫千澜歪坐在榻上,看莫聆风抛玩羊拐骨。 她编了发,垂在两侧,先将四个朱漆的小羊拐儿抛在榻上,随后高高抛起沙口袋。 一张小脸仰着,紧紧盯住沙口袋,脖颈和下颌清晰的显露出来,在口袋抛起的一瞬,她抄起四个羊拐骨,“嘿”的一声,迅速去接住沙口袋。 沙口袋落的快,待她去接,已经快要落到榻上,她合身一扑,连人带沙口袋全扑在了榻上,脑门正撞在围屏上。 莫千澜连忙将她捞在怀里,伸手去摸方才撞到的地方,连摸带吹,忽然问:“明天早上要不要吃糖角子?” “吃。” “外面的鲜花蜜水不干净,想喝了叫厨房做。” “不,外面的好喝。” 他对莫聆风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 四下侍立的下人纹丝不动,影子投在地上和墙壁上,全都颀长黝黑,随着火光摇曳。 熏炉中燃着沉香,在衣裳上绽放出朵朵木灰色的花,逡巡不去。 尔后,屋中又响起羊拐骨相互碰撞的清脆响声。 莫聆风玩过兴头,才回长岁居去,提琉璃灯的侍人在她左侧照亮,月华流动,落在屋脊、廊下、青石板上,四处都铺着一层清冷的光。 莫聆风追逐着花木零碎的黑影,穿过游廊,跑过夹道,在各种角落逗留玩耍。 莫家是个巨大的坟墓,而她是守陵人。 等躺到床上,她已经是筋疲力尽。 闭上眼睛,她脑海中闪过奏书——莫千澜常给她念书,她认识的字,恐怕比程廷还多,只是没写过,不会写。 她眼睛亮,心也亮,知道要“拙”,要把莫千澜长长久久留在自己身边。 奏书只是一闪而过,并未在脑海里停留太久。 翌日,没有人提起奏书一事,仿佛天子之言不过是一句笑谈。 邬瑾和莫聆风上了一日课,放课后,带上大黄狗,联袂探望重伤在床的程廷。 进了程府角门,两人一狗畅通无阻地往里走,直奔程廷所住的“顽乐居”。 程家人并未露面,只嘱咐人好生伺候——并非有意为之,实在是累的动弹不得。 程廷不学无术,然而人缘极广,来看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先是他那君子社中的君子们蜂拥而至,来慰问这位光着屁股的君子,随后又是州学中几个同窗结伴而来,瞻仰程廷的腚,之后又有亲朋子弟提礼而来,也排着队对着程廷的尊臀大叹可怜。 还有要攀附知府的种种人士,打着探望程三爷的旗号,对着程知府叨叨个没完,又有许多女眷前来进献各种膏药,程夫人泡了整整一日的茶。 邬瑾和莫聆风作为过江之鲫中的两条小鲫,就这么悄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