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玦初次发病至今,药方已经换过许多。 江湖游医,术士,道士……各种各样的人,他也见过很多。 建了大昭后,他更是被丢进太医署里度日。可药归药,吃归吃,全没有用处。 那些药,日渐变得难以下咽。 他总闹,发脾气,骂骂咧咧说不要吃。然而这样的病,不吃药怎么行?不但要吃,还得定了时吃。 若是永远不见好,那就得一辈子吃下去。 他从太医署跑出来,跑到国师府,照旧还是要吃药。 不过国师的药,似乎是要好一些。 他换了一帖又一帖后,眼看着强健起来了。于是,人人都高兴。可国师清楚,此病除根之难,堪比他那座兴建中的高塔。 搭一些,高一些,又塌一些。 如此往复,只叫人失望。 杨玦现下吃的那几服药,也有些日子了。 但他不发病,便不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焦玄喃喃说了句“真可惜”,直起身,唤了人进来。 英俊的少年人,已经变得丑陋不堪。 他在地上挣扎,极尽狼狈。 焦玄重新坐回了桌前。 也许是时候该让建阳帝换个人选了。 八皇子虽然年纪还小,但伶俐可爱,又懂进退。小小年纪,性情也平和,遇事不哭不闹,得了称赞或挨了批评也不骄不躁,简直生就一副明君模样。 比起六皇子,怎么看都要强得多。 但建阳帝,实在偏爱六皇子。 焦玄想,大概是因为这儿子生来便病痛缠身,总让他想起自己吧。 所以才说什么像,任由他胡作非为不当一回事。 然而杨玦这模样,本不是什么长命相。 做皇帝,看起来也并不够格。 他平素明明那样张狂无状,事到临头却动不了手,根本没什么用。 焦玄看着人将杨玦带下去,轻轻叩响桌子。 笃笃笃,夺夺夺。 随着动作和力气的细微变化,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不一样。 果然—— 焦玄手下动作一顿。 教养一个人,比之驯养畜生,还是难得多了。 他年轻时,曾经听过一件事。 有家屠户,为了让儿子能见血不惧,提刀不疑,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便让他亲自豢养牲畜,甚至取了名字再照料,就像新交了友人一样。 等到养大了,养出感情,便让他亲手宰杀。 如此一来二往,哭过,吐过,便麻木了。 人嘛,就算是不该习惯的东西,多来几次,也就适应了。 不过就算是看起来这么简单的事,放到杨玦身上,也不容易。 焦玄发出失望的叹息声。 门外的喧嚣和众人的思绪一样纷乱。 …… 夜幕下,有只鸟钻入树丛,停在了细小的枝桠上。明明还有更粗的树枝,但它偏偏就是要落在那里。 斩厄背着无邪,一抬眼就看见了它。 黑魆魆的,但他就是看见了。 他总是很喜欢小鸟。 不管是黄色羽毛,还是白色羽毛。就算是黑漆漆的乌鸦,他也不讨厌。谁会讨厌能飞的东西呢? 昏暗中,羽翼扑棱了下。 斩厄收回目光,一颗心又沉沉地变重。 是了,无邪就讨厌。 他说会飞有什么了不起的,虫子也会飞,怎么不见人喜欢! 这话听起来像胡搅蛮缠,但也不能说就一点道理也没有。 斩厄轻轻叫了声“无邪”。 背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 他连忙伸长手去够无邪的背:“你醒了吗?” 听见动静,一直在前头领路的太微也转过脸来:“醒了?” 无邪发出一声咕哝,像是说话,又不像。 太微脚下方向一换,靠过去探他的鼻息:“气息还算平稳,兴许过一会便醒了。” 他们一路走来,无邪的情况都没有恶化。 那颗解毒丸多多少少还是有用的,只是不知到底能多有用。 太微收回手,仔细听了听远处的动静。 杨玦今夜前来,不为国师便为薛怀刃,总之不算好事。 连日来都在随机应变,她也有些乏了。若是方才杨玦发现了他们,事情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太微听了片刻,对斩厄道:“继续走吧。” 以夏日的风来说,今夜莫名的凉快。 太微走在前方,穿过一片花田。 国师府里到处都是草木,葱茏威蕤,香气混杂在一起,令人眩晕。行至一片竹林,太微向后摆了下手。 斩厄停下来,小声问:“怎么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湿漉漉的气味。 有血,在竹叶上流动。 太微后退了一步。 这时候,斩厄背上的无邪又发出了一声咕哝。 “……丢下我……” 他含含湖湖,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 太微和斩厄都听见了。 斩厄把他放了下来,拍拍他的脸:“要醒就快点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