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远章话里的讥诮意味越来越重,可这份讥诮,不像是说给太微,而是说给他自己的。 他把目光从灰白色的天空上收回,轻轻落到太微脸上。 泪水斑驳,双眼通红,真狼狈。 祁远章在心里想:自己真是个烂父亲。 他双手搁在台矶上,慢慢摩挲着石头缝隙,一字一顿地道:“一旦继承了家业,你便永远不可能和薛怀刃那样的人站在一起。” 太微立在风中,手指冻僵,脸也冻僵。 浑身都僵直如木石。 就连泪水,都凝在了眼眶里。 祁远章的口气没有半点变化:“我先前说的那些话,虽然不中听,但话没有假。你若是愿意,将来养个十七八个面首,我也不在乎。可有些人,你必须舍弃;有些事,你再也不能做。” 他的口气,是这样得认真。 太微忽然冷静下来。 她蹲在地上,裹着厚厚的大氅,抽噎着道:“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祁远章很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太微从身上摸出块帕子来擤鼻子。 哭得鼻酸,什么丑啊丢脸啊,全不要紧了。 她用眼角余光看着父亲,声音闷闷地道:“你说的没错,你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生气。”因为那个小七已经死在了她的记忆里,让她想起来便心如刀绞。 她对祁家有怨,对老天爷有怨,对自己更有怨。 她冲他生气,何尝不是因为对自己生气。 前后加起来二十几年,他是个什么样的爹,难道她不知道吗? 呼吸慢慢平缓。 太微眼睛红红地望着他:“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是谁定的规矩?” 祁远章怔了下。 太微道:“我偏偏都要。” 祁远章飞快地皱了下眉头:“你就这么喜欢他?” 太微脸不红心不跳,只一双眼睛还红通通的。 祁远章抬手摸了摸鼻子:“我不过是拿他举个例子,你竟然便认了……”他放下手,转了转大拇指上戴着的素面翡翠扳指。 扳指上的缺口,像一道扎眼的伤。 他忽然问:“你在你所说的那个‘前世’里,活了二十几岁,那你离开京城后,可曾嫁人?” 先前说起未来时,说的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像姻缘婚配这样的事,太微没提,他也没问。 如今他问起来了,太微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父亲和母亲不一样。 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也远远没有亲厚到可以诉说这些的时候。 半天,她才勉强憋出一句话:“这是什么要紧的事么……” 祁远章摩挲着手上扳指,闻言口气微变:“看来的确是薛怀刃那小子。”他听上去不像不满意,而像是不明白,“可是你离开京城后,不是便一直定居在鸿都吗?” “他身居高位,又有国师在,再如何落魄,也不至被贬到鸿都去。” 祁远章想不通,总觉得事情有异样。 “依你的性子,也不像是愿意给人做小的……” 他开始胡乱猜测。 眼看就要猜到毫无边际的地方去,太微终于忍不住道:“我遇到他的时候,他不是薛怀刃。” 祁远章挑起了眉。 太微从地上站了起来:“我隐姓埋名,他亦一样。至于为什么变成那样,我那时不知道,现在自然更不知道。” 这话一听就不像是什么高兴的话。 祁远章琢磨着恐怕是结果不太好。 他沉默了片刻。 太微亦不说话。 父女俩每回独处,说到最后往往便是沉默。 风吹过来,太微拿大氅蒙住了脸。 祁远章道:“过了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太微只露出两只眼睛来看他,通红通红,像玉兔。 祁远章拍拍衣裳从台矶上站起来:“年关上事多,多陪陪你娘吧。” 太微抬脚往廊下走,边走边问:“果真是孙介海邀了慕容四爷入京?” 一说“孙介海”三个字就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走到了祁远章身侧。 祁远章道:“只是传闻,真假不知。” 太微埋头走路:“洛邑出了那样的传闻,慕容家难免人心动荡。孙介海这时候邀请慕容四爷入京,是雪中送炭,试图结盟啊。” 方才那几句争吵已经烟消云散。 脾气发过便罢,没有一直吵下去的道理。 脚下转过一道弯,太微突然站住了:“咦,他应了孙介海的邀约,岂不是说明……” “在他心里,孙介海比靖宁伯府更值得结交。”祁远章自然而然地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所以他很快便会意识到,没了靖宁伯府这门婚约,对他来说并不是坏事。” 太微扶住了墙:“孙介海有一箩筐的孙女。” 对孙介海和她家祖母这样的人而言,孙女是放在筐子里拿来买卖的鸡崽子。 可以任意拿捏换取利益。 既然慕容四爷没有儿子,那侄子也是一样的。 祁远章道:“要不是这样,他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