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有丝丝寒意从脚下冒出,沿着腿骨,一路攀爬上脖颈。 于是汗毛竖起,根根扎人,仿佛见了鬼。 慕容舒大口喘息着,越喘声音越是急促,仿佛喉咙堵塞,难以呼吸。他靠着门,双腿发软,慢慢瘫坐在地上。 地上更是冷。 冰凉透骨的地砖,很快便冻得他脸色发青。 他满脑子都是慕容四爷方才说的话。 ——靖宁伯夫人的疯病已经好了,见一面,问个安,是应该的。 他一直呆在洛邑,多年不曾入京,如今到了京里,又逢年关,的确是该上门拜访。可是他真的,一点、一点都不想同靖宁伯夫人见面…… 见了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慕容舒坐在地上,双腿屈起,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他躲在黑暗里,又想起了信陵王。 说起来,信陵王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当年若不是信陵王偶然经过,发现了遇难的他们,他一定活不下来。 获救后,信陵王更是亲自将他送回了洛邑。 洛邑本家的人原以为他们全死光了,没想到还能看见活的,俱都惊讶不已。 对信陵王,亦是感激。 可感激归感激,到了第二年,建阳帝领兵打进了襄国,便再无人记得这份感激。 信陵王的名字从此和复国军挂上了钩。 谁也不敢再提起。 如今听说信陵王人在洛邑,慕容家的人更只是怕,怕得瑟瑟发抖,什么昔日恩情都成了空。 可见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善…… 慕容舒哆哆嗦嗦的,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他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具。 底下纵横交错的疤痕,像一副绣坏了的花样。手摸上去,还能摸到落针时的惨烈。他到现在,还是经常会梦见那一天发生的事。 刀剑晃眼的寒光,比闪电还要骇人。 身下狰狞的碎石,一块块磨碎了他的脸,也磨碎了他的灵魂。 这样丑陋的脸,只能生在恶鬼身上。 是以他虽然还活着,但内里已经是个鬼。 一个鬼,披着人皮,行走于世,自然日夜惶恐不安。 门外传来脚步声,慕容舒猛然回神,呼吸一滞,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四肢并用,姿势难看,然则十分见效,等人靠近时,他已经端坐在了桌边。呼吸声慢慢平静下来,他听见了叩门声。 下人在门外说话,要送吃食进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扬声道:“进来吧。”伴随着话音,他站起身往灯盏所在方向走去。 身后“吱呀——”一声,门扇大开,两个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慕容舒点亮了灯,转过身看向她们。 一个高些一个矮些,一个白些一个黑些,一个陌生些,一个熟悉些。 他抿了抿嘴唇,让她们将东西放下。 高个白肤的婢女一面从食盒里往外拿东西,一面环顾四周,奇怪地道:“公子,您方才怎地不点灯?这黑乎乎的,您看得见?” 慕容舒有些窘迫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少顷饭桌摆得,两个丫鬟一前一后提着空了的食盒要退下去时,他却开口了。 他轻轻唤了一声“宛桃”。 两个丫鬟互相对视一眼,高个白肤的先出去了。 留下来的丫鬟放下食盒,叹了口气:“您没有胃口?” 她生得样貌平凡,声音却很动听,黄鹂百灵也不过如此。是以短短一句问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便莫名得让人熨帖。 慕容舒拉开椅子坐下,看着满桌吃食却没有一丝一毫要动筷子的意思,他的确没有胃口。即使食物滚烫,香气扑鼻,他的胃却始终无动于衷。 他看着这些吃的,只觉得恶心。 但这恶心也是干巴巴的,颇有些空虚。 他轻声道:“你给我盛碗汤吧。” 名唤宛桃的婢女应了声是,一边取来碗勺盛汤,一边道:“四爷训您了?” 慕容舒摇了摇头:“四叔什么时候训过我呀……” 宛桃把汤碗放到了他手边:“既然不是因为这个,您为什么看起来一脸难过?” 慕容舒扯了扯嘴角,试图笑给她看,可笑起来还是一脸伤心不安样。 宛桃看着,倒是先笑了:“奴婢听说,今日靖宁伯府来人见了四爷?” 慕容舒抓着调羹在碗里舀来舀去:“是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得全无力气。 宛桃听出了不对。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来过京城,可靖宁伯府的名号她一直知道。那府里有位姑娘,是慕容二公子未来的妻子。 她也知道,自家公子对那位姑娘根本谈不上喜欢。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约在,将来就还是要成亲的。 “靖宁伯府的人来见四爷,不是好事吗?您怎么不高兴?” 宛桃提着筷子给慕容舒夹菜,夹的都是他素日喜欢吃的东西。 慕容舒放下了手里的调羹,转而去拿筷子。 他还是没有胃口。 可事已至此,不吃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