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灭门而已”——他说得倒是轻巧。 太微慢慢蹙起了眉头。 人手上沾的血,轻易便可洗掉。 可灵魂呢? 那溺死在黏稠血浆里的灵魂,又该如何清洗? 他明明厌恶极了夺人性命这种事,却偏偏要像个执拗的小孩一般,摆出此等姿态来与她瞧,真是讨厌。 太微身体前倾凑近他,屈指敲了他一个爆栗:“把这念头给我哪来的便塞回哪去,不许再冒出来。” 那个雨夜下,旁人从未见过的他,她可依旧记得清清楚楚恍若昨日。如果他不在乎,他不会认定失去那个孩子是他的罪。 太微思绪纷杂地凝视着他,垂下手,口气郑重地又说了一遍:“再不许动这样的念头。” 慕容氏一门,上下不知多少口人,岂能没有一个好人? 她一介凡夫俗子,对慕容舒固然有怨,可旁的人,却同她无冤无仇。更何况,她和慕容舒之间有的,也不过就是一纸婚约罢了。 她既已打定主意要退亲,那慕容舒对她而言,也只是个陌路人而已。 太微眼帘轻垂,正要说明,忽然听见薛怀刃道:“你对慕容舒有情?” 她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可薛怀刃面无表情,一点笑意也没有,显然是认真的。 太微看了两眼,忍不住道:“我连慕容舒的面也没有见过,何来的情。” 薛怀刃鸡蛋里挑骨头:“这般说,若是见过,便能有?” 太微视线越过他肩头向天空看去,嗤笑道:“薛指挥使难道不知,一切若是、如果……皆做不得准吗?” 要是当年慕容舒没有退亲,那想必今日的她也就不是这副模样了。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凑近了轻声道:“便是我不去退亲,慕容舒也一定会主动退亲。” 薛怀刃挑眉道:“哦?” 太微笑道:“他不想娶我,自然是要退亲的。” 眼下未动,不过时候未至。 “你不是连他的面也不曾见过?你怎知他不想娶你?”薛怀刃语声淡淡地道,“这世上怎会有不想娶你的人。” 太微面上一热,琥珀色的眼睛里多了两分笑意和柔软。 她怎么不记得他这般会说话。 她从他身上下来,往边上一坐,转头问道:“你大费周章地给我下帖子哄我出来,难道只是为了寻我说闲话?” 薛怀刃看看她,忽然往下一躺,将头枕在了她腿上,阖眼道:“见你便是正事。” 太微一顿,无声透了口气。 他们如今还远不是可以互相透露要事的时候。 他想见她,的确已算是天大的正事。 太微低头看着他的脸:“薛指挥使……” 薛怀刃闭着眼睛,眼下还有青影。他这会儿放松下来不说话,面上便现出了疲惫来。他已经连着忙了数日,论理倒头便能睡着,可他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她。 如今见了人,方才睡意上涌。 他呼吸渐轻:“嗯?” 太微修长匀停的手指轻轻盖在他的眼皮上:“没什么,睡吧。” 他没有再出声,很快便像是睡熟了。 太微看着他的睡颜,禁不住想,他对她的这份放心,究竟有几分是因为喜欢她信任她,又有几分是因为根本便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呢。 在他们看来,祁远章的女儿,怕是理应同祁远章一个样。 懦弱、谄媚且无能。 他翻不出大浪来,他的孩子,就更是如此。 即便薛怀刃知道她有些不一样,但恐怕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所以他此刻才敢这样毫不防备地在她眼前睡着。 然而转念一想,她又有什么不一样? 她敢这样来见他,难道不是胆大包天之举? 太微无声叹气,忽然想起往事,低头在他的眼睛上轻轻亲了一下。 不管了。 人生苦短。 就这样吧。 她上辈子,可拢共才活了二十来年呢。 …… 傍晚时分,太微回了祁家,薛怀刃也回了镇夷司。 他仍是疲惫,但睡意却淡了,站在廊下叫暮间的风一吹,就更是清醒了十分。 眼看着天色要黑,他也不叫人掌灯,只斜倚在栏杆上,仰头看向了天空。上头红的黄的灰的黑的,就是不见白日里分明的蓝与白。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角落里,斩厄和无邪一人占了一处黑幽幽的地。无邪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该给主子请个大夫瞧瞧?” 斩厄很茫然:“主子病了吗?” 无邪很严肃:“也没准是中邪了。” 斩厄似懂非懂,抱着伞走出黑暗道:“不能因为主子跟个傻子似地光会看天就说他中邪了。” “……” 无邪无言以对,想教教他,又怕声音一响叫薛怀刃给听见了,只好憋着暗暗骂句娘,息了同斩厄剖析“相思病”和“相思蛊”的心。 这时候,已差不多走出角落的斩厄却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了他一句:“无邪,你说天上真的有神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