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寒凉,她的泪水,却带着灼人的温度,滚烫湿漉,沿着他的指缝淙淙流淌,像一汪沸腾的泉水。 祁远章的手覆在她脸上,几乎要叫这热度烫伤。 姜氏呜咽着声音渐渐低微了下去。他轻轻移开手,唤着“阿宁”将她搂在了怀里:“你这是做了什么吓人的梦?” 姜氏满面湿冷,在他怀里打着寒颤,浑身哆嗦,口中的话还是含含糊糊的,叫人不大听得清楚,亦不大听得明白。 祁远章在黑暗中努力地分辨,却只听出了几个破碎的词——夏王、笠泽……还有俏姑。她每说一个字,都会哭着喊一声“俏姑”;她每一声喊出的“俏姑”,都带着令人胆寒的伤心。 成亲至今,几载光阴,倏忽而逝。 祁远章从未见过这样的姜氏。 她虽然一贯脾气软和,胆子也小,但她平素遇见了害怕的事,至多也只是脸色一白,或是猝然间低低惊呼一声。 祁远章忍不住想,该是什么样的梦境,才能将人骇成这副模样。 他皱紧眉头,怀抱着她,放轻了声音安抚她:“俏姑没事,俏姑好好的,在屋子里睡觉呢。” 姑娘屋子里有人值夜,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早便有人来报信了。 无人来报,便证明人安安稳稳,睡得香甜。 祁远章反复地说,反复地劝解:“不过是个梦罢了,如今醒来便好了。” 什么襄国要亡,什么俏姑要被杀害,皆不过噩梦而已。 可他说完,姜氏却一把抓住了他衣裳,语气惊惶,吃力地道:“文骞!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她不断地念叨着“不能死”三个字。 寂夜里,年轻妇人的声音忽轻忽重,缥缈无着,又重如泰山。 祁远章听得毛骨悚然,不由得疑心起来,究竟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他突然,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 疼痛瞬间席卷而上。 他疼得眼皮子直跳,脸色也变了。 一则是疼,二则是惧。 他听见姜氏在说,十五过后,夏王便会领兵翻过笠泽。 可夏国是襄国的属国,夏王是嘉南帝的属臣。几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夏王怎么可能领兵翻过笠泽?他不要命了吗? 更不必说,这条笠泽江,并不是谁想渡便能渡的成功的。 两国之间,自古以来,便梗着一条宽广大江。 夏国人,不擅水,也无多少造船的技术。笠泽江上来往的船只,几乎尽属襄国。夏人想要行船横渡笠泽,不说登天之难,也绝非易事。 姜氏所言,更像是无稽之谈。 一个无趣,又不可能的玩笑话。 祁远章认定她是在梦呓。 即便睁开了眼睛,人却还在梦境里。 他先前尚以为她做了个绝顶可怕的噩梦,可如今细想之后,便只觉得是个没有意思的怪梦。他怀着她的肩膀,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她的背,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好了好了,哪有什么可怕的。” 可姜氏在昏暗中盯着他,一声声地喊他“文骞”。 “文骞”是他的字。 她一向都是叫他“伯爷”的,鲜少像这样唤他的字。 祁远章有些不解。 姜氏说,夏王要打进来了,夏王要杀了你! 他让她不要胡说。 但姜氏不听,口中话语从支离破碎,慢慢变得清晰可辨。只是她的话,仍然听起来像是呓语。 祁远章终于掀开帐子,翻身下床,趿拉了鞋子去点灯。 伴随着轻微的“嗤啦”一声,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 他转过身,一眼便看见了洞开的帐子,上头刺绣的花样在灯火掩映下,变得影影绰绰,诡异莫测。 帐子里的人,蜷缩着身体,双手环过膝盖,紧紧抱着自己。 黑发如瀑,顺势垂落,遮去了她大半张脸。 祁远章定睛看了又看,看得心里隐隐发毛。 这样的姜氏,似乎不像是那个和他同床共枕,生育过女儿的人。 他举灯靠近,试图去拉她的手,却叫她尖叫一声划破了手背。妇人的指甲,留得尖长,修剪过后,小刀子似的锋利。 手中灯光摇曳,他立时便缩回了手。 可仔细一看,两道浅浅的血痕,早已明晃晃印在了他的手背上。 祁远章有些恼火,不明白姜氏怎么做个梦而已就被吓成了这个样子。他按捺着不悦,将灯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再次伸手去拉她:“阿宁你起来,去洗把脸,再来同我说说你究竟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他有心唤丫鬟进来伺候她,可姜氏的样子,又实在不像是好叫外人瞧见的。祁远章对她方才说的那句“襄国要亡”还心有余悸。 他将姜氏拉了起来。 姜氏这一回没有再挣扎,但黑发散开,后面露出的那张脸上,却满是骇意。 祁远章瞧见后,有一瞬失神,差点以为她是在害怕自己。 直到她用那双带着散乱又心力交瘁光芒的眼睛看着他,悲痛欲绝地说了一句:“我儿,死了……” 祁远章这才明白过来,她害怕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认定俏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