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祁家的当家人,是祖母唯一的儿子。他若当真受伤,府中那时必定是兵荒马乱,一团愁云,人人提心吊胆,怎么可能会想到她还在祠堂里罚跪未起。 谁又敢在那当口去寻父亲说她和四姐的事。 是以父亲当时倘若真的受伤而归,根本就不会知道她在罚跪! 丁妈妈告假的事,兴许还能是她记错了。 但父亲受伤这等大事,她怎么可能会忘记? 太微呼吸渐重,脸色愈发得难看。 ——正如她先前担心的那般,事情果然变得不同了。这般一来,她的人生,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她所知的那些,再不是必然。 太微莫名有些泄气,声音也无力起来:“人呢?” 碧珠没听明白:“您说什么?” 太微抬眼,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既然是受了伤,那便该送回家来,父亲人呢?” 她口中说着“父亲”二字,心里不知怎么的却想起了小时候。 她一点点大的时候,也是管父亲亲亲热热叫爹爹的。可不知是哪天起,她再没有那样唤过他。偶尔见了面,便也只叫父亲。 规规矩矩的,却并不亲近。 他们父女之间,仿佛有着一座无形的高墙。 她想着自己大抵是翻不过的,便索性试也不试就放弃了。而父亲,好像也没有打算要推倒那座墙。 太微不动,他亦不动。 父女俩就这么各自站在原地,永无进展。 那点稀薄的父女情分,清晨露水似的,叫太阳一晒就能干了。到了如今,太微已长成了十三四岁的大姑娘,同他便愈是陌生人一般。 年纪小的时候,她尚能撒娇嬉闹,现在大了,还能做什么? 父女之情淡薄如水,她听见父亲受伤时,脑海里率先浮现的念头是事情对不上记忆,随后想到的是伤情严重不严重,若是严重,乃至命不久矣,她该如何带着母亲和小七离开靖宁伯府…… 至始至终,归根究底,她担忧的都不是他。 太微自认是个小人,坏人,卑鄙无耻,罄竹难书。 但比之父亲,她恐怕还是差了一大截。 父亲拍须溜马的本事,是史上罕见的。他注定要做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谄臣,遗臭万年,叫人唾弃。 他的“丰功伟绩”,是要被载入史册叫后人“歌颂”的。 世人有多憎恨建阳帝,便也就有多憎恶他。 前者是恨,后者是厌,是令人不齿的腌臜。 靖宁伯祁远章,至死都是个谄臣。 而她,至死都是个谄臣之女。 即便她后来摒弃姓氏,绝口不提靖宁伯府,也改变不了她身体里流淌着祁家血脉的事实。 她一直是羞于提及父亲的。 哪怕师父追着问,她也只是一句“死了”。 但经年过去,她如今再去细想当年的事,却有了别样的滋味。父亲固然是个谄媚佞臣不假,他向建阳帝投诚,背弃了自己身为襄国人的尊严,自然令襄国旧民们唾弃。但换个念头再想想,如果没有他,那么靖宁伯府也就不复存在了。 她们这群妇孺,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她们能活着,且能活得这般富贵安泰,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借了他的光。 太微心里五味杂陈,望着碧珠又问了一遍:“是在路上还是已经回来了?” 碧珠踟蹰着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她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担心太微会嫌她无用而发怒。 但明明前一日,她面对太微时的态度还是那样得敷衍和轻慢。就是碧珠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只是看着太微沉下来的眉眼便心生惶恐。 碧珠将自己的脑袋一点点低了下去,轻声询问:“不若,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太微面沉如水,静默了片刻后道:“不用去了。” 如果伤情严重,自然会有人来知会她。 她要做的,能做的,只有一个等字。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 她微微垂眸看向地上的镜砖,干净而明亮,像是能照见她内心的挣扎和烦闷。她依稀还记得父亲去世时,失去了主心骨的靖宁伯府是怎样一副不堪的模样。 那样的日子,绝不比现在好过。 眼下的靖宁伯府,还不能没有他。 太微低头沉思着,忽见碧珠再次入内来寻自己,面色是比先前报信时的更要难看。 太微不觉站起了身。 碧珠一面去雕了缠枝萱草纹的衣柜前翻找起来,一面声音焦急地道:“姑娘换身什么衣裳?鸣鹤堂那边差了人来传话,让您几位都赶紧去垂花门口候着伯爷!” 太微眼神一凛:“去门口候着?” 碧珠头也不抬,急匆匆找出身杏花白的裙子来道:“是呀!刚刚才来的!说是几位姑娘那边都派了人!” “那就不必换了!”太微当机立断,“就这般去。” 祖母要她们姐妹齐齐去门口候人,只怕父亲伤情不轻。 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竟然还要她们更衣…… 想来是惦记着建阳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