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种冷冷的味道。 像被早春的雨突然打湿了衣裳,碧珠猛然打了个寒颤。她觉得五姑娘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不一样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她只是觉得,五姑娘没过去那般好应付了。 想了想,碧珠大睁着眼睛望向头顶,斟酌着回答道:“奴婢听说,不光守园的婆子瞧见了,四姑娘和六姑娘身边的婢子也都瞧见了。” 太微轻笑了声:“是吗?还有旁人么?” 碧珠声音低了些:“奴婢也是听说的,再多便不知情了。” 太微躺在床上,闻言垂下眼帘,敛去笑意没有再开口。 时间一长,天色愈晚,碧珠撑不住,呼吸渐渐变得平缓了起来。她睡着了。太微听着响动,也不去唤她,只是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赤脚朝屋子右面走去。 屋子里没有点灯,黑魆魆的,但她缓步前行,一路轻轻松松地避开了障碍物。 她十四岁离家后便再没有住过这间屋子,可一旦回来了,就发现一切都还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卧室右面那堵墙下有一张长案,黑漆的,触手阴凉光滑,上边常年摆着几个盘子。盘子里装的瓜果点心,有好有坏,但分量一贯还是给足的。至多那几位的好些,她的差些。 不过,谁叫她穷呢。 每月那点银钱,还不够打赏的,谁乐意在她跟前讨好巴结。有那功夫,讨好哪个不行? 太微摸到了黑漆案几旁,伸长手往盘子里探去,很快便摸到了两块糕点。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她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左右毒不死,吃了再说。但没想到,这糕点干巴巴的,一块吃进去就噎得半死。 她只好又摸去找水。 茶水也是冰凉凉的,在暮春的夜里带着隆冬般的寒意。 太微连吃了两盏才觉得嗓子眼里好受了些。 方才吃下去的糕点在胃里泡开了,也终于带出了饱胀感。 她先前只觉得背上疼,倒没注意到饿,而今天黑夜深将要就寝才察觉出腹里空虚。冷硬的糕点吃了一块又一块,等到案上糕点一扫而光后,她才觉得自己没有那般饥肠辘辘了。 又吃了一壶茶,太微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床上,没想到被窝里竟然还残留着些微暖意。 看来她这一去一回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她享受着这份温暖,忽然想起翌日一早还要去向祖母请安,不觉头疼起来。 祖母规矩大,晨昏定省一概不能省,谁也别想跑。她今日虽然挨打受了伤,但伤在皮肉上,没有伤筋动骨腿脚不便,明日便还是得去祖母跟前卖乖。 祖母一日不说你去养着歇着,她就一日躲不掉。 太微想起祖母的脸,莫名有些恶心,但还是强忍着翻身去睡了。 哪知睡着以后,噩梦便巨浪一般铺天盖地打来。她身似孤舟,在千层大浪间挣扎起伏,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突然,耳边一阵嘈杂,像是有人在叫她: “姑娘——姑娘快醒醒——” 她冷汗涔涔地从噩梦中醒过来,口中发苦,呼吸急促,入目的是雨过天青色的帐子。 四周乱糟糟的,天色已经渐渐地亮了。 碧珠从帐外探进来一张脸:“姑娘可算是醒了!” 太微躺在原处没动,盯着帐子顶,轻声道:“以后每日再早半个时辰叫我起身。” 碧珠微微变了脸色,半个时辰前,天还没亮呢。 主子要早起,她这做婢子的自然就要起得更早。 碧珠有些不情愿,但因着昨夜意外的叫太微敲打了一番,现下便不敢再像往日那样多言。她应了声“是”,将手中撩起的帐子挂到了床柱上的铜钩里:“姑娘该起身了。” 时辰虽然还早,但她们所在的集香苑位置偏,一路走去老夫人的鸣鹤堂还得耗上不少光阴,根本耽搁不得。 太微对此亦是心知肚明,便收敛心神起身盥洗。 背上的伤还在一阵阵的疼,但抹了药,比之昨日已是大好。 过了会碧珠取来了衣裳,是月白色的折枝玉兰暗花纱春衫,底下搭了条织金襕裙。 碧珠挑衣裳的眼光倒是一贯的不错。 太微意兴阑珊地想着,仔细看一眼她手里的衣裳,漫然吩咐道:“去打听打听,二姐和四姐今儿个穿的都是什么颜色。” 碧珠愣了一下。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太微道:“找个机灵点的小丫头去打听,你别去。” 碧珠怔愣着,听到这话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 太微正对镜描眉,画的罥烟眉,淡而轻,像一缕烟,平白的又在脸上增添了两分娇弱。描完了一条,她转过脸来看向碧珠,面上没大表情地道:“你是集香苑的大丫鬟,在外走动未免扎眼。人人都知道你,人人也就会知道你是去打听什么的。” 碧珠听着她说话,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眉毛上。 这样的眉,她从未见人画过。 她没有替主子画过,也没见主子自己画过。 五姑娘这么多年来,也还是头一次自己梳妆。 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