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助的船不大,却如刀锋破浪,迅捷胜过交鱼,眨眼间已驶到颜思齐等人面前。 “大哥,丽娘的新相好是个赌鬼,被人追债,为了赏银把我们卖了。现在官府的防倭军追过来,咱们快走!” 李国助手舞足蹈地大声通报。 丽娘,是颜思齐布置在月港暗哨的手下之一,几日前郑海珠按照石月兰的交代找过去时,见过那个总是坐在门口缝补衣服的妇人。 站在船头的颜思齐听了李国助的话,脸色一变,毫无迟疑地下令水手:“起锚!” 话音一落,他又意识到,郑海珠怎么办。 还未等他细想,不远处的滩涂上一片大乱,赶海回来的女人小孩们仓皇地逃散开。 名策军士策马而来,一边高喊:“抓倭寇,朝廷抓倭寇!” 李国助急道:“大哥快走,我和兄弟们来拖住他们。” 颜思齐锐声道:“走什么走,和他们干!” 他不是冲动,而是不能让李旦的长子一人接敌。 然而李国助此刻,却表现出不同往日的沉稳,隔着船舷朗声道:“大哥莫焦躁,小弟带来的船上有弩机和鸟铳,而且我们本就是破浪船,驶得快……” 他一个“快”字还没说囫囵,只听“嗖”一声,滩涂上冲在最前面的军士射来劲失,所幸准头偏了,铜箭落入海水中。 李国助立刻提高了声音,招呼随他而来的另两条船上的水手:“替大哥的船先挡住他们,先放箭!鸟铳也填上药。” 旋即回头,嘶吼道:“大哥愣着送死吗?你快出港,我们随后就追来,若海里遇不上,就直接澎湖见。” 颜思齐今日是来与郑海珠叙话的,又因扮作渔民靠岸,不能令渡口的其他船家起疑,故而火器弓弩一律留在外头的大船上,他和水手们只随身带了倭刀。 现下见李国助排阵放箭颇有章法,自己若继续滞留,不但拖累弟兄们,更恐怕折了李少主在众人跟前的颜面。 颜思齐遂不再耽搁,吩咐郑芝龙和郑海珠钻进小舱中,自己亲自掌舵,又转头仰望已被水手迅速升起来的竹帆,细辨风向,避开礁石,往港外驶去。 刚刚驶出滩涂上铜箭的射程后,郑海珠就钻出船舱,只听“轰轰”几声,但见李国助他们已架上鸟铳,压制住赶到增援的军士,试图尽快逃离。 但事与愿违。 火器与箭失停了不久,就在李国助的船队在与颜思齐的船接近时,海面上忽地又闪过几朵火光,接着是和方才一样的轰隆声。 郑芝龙惊呼:“不会是遇上巡海道的船吧。” 颜思齐将舵交给手下,回过身,举起望远镜。 暮色已降临,海面昏昏茫茫,只能看见船影绰绰。 颜思齐放下望远镜,沉声道:“国助他们摆了三角阵,应该是和官船对上了。太黑看不清,但听声响,官船上也是火铳,没有小炮。” 少年郑芝龙似乎对火器也颇为熟悉,语势稍平缓了些:“没炮就好,国助哥他们的船小,跑得快,鸟铳和大火铳很快就会拿他们没办法的。” 颜思齐“嗯”一声,抬头看看东升的半月,又伸手十分肯定地说道:“天助我也,东北风变成西北风了,若一直是这风向,我们半夜就到澎湖屿附近了。” 少顷,远方交战的海面,变得安静下来。 颜思齐再次举起望远镜。 镜子里漆黑一片。 如今的大明,因月港开关和澳门通商后,倭患已成历史,但巡海道抓到海贼,仍能以倭寇报功。 倘使官船占据上风,他们一定会捉人扣船,即使在黑夜,那个方向也会火把通明,哄闹喧嚣。 所以,颜思齐终于放心了,远处归于沉寂,只能说明,官船已追不上小船,铩羽回程了。 颜思齐一屁股坐在缆绳边,喝一口酒道:“国助兄弟说不定比咱们还先到澎湖。” 老大一锤定音的话,驱散了紧张压抑的气氛,不掌舵和不看帆的水手,也纷纷披上御寒的毛毡,靠在船舷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颜思齐进舱拿出自己的风袍,递给郑海珠。 见她一声不吭地接过,慢吞吞地裹在身上,然后依然沉默着,颜思齐以为,她陷入了惶恐。 “阿珠,我没想到会突然遇险,”颜思齐温言道,“方才情形,实在不能让你上岸。” 郑芝龙也在一旁轻声补充:“是呀阿珠姐姐,就算假装你是被海匪所劫的妇人,你趁乱跳海往岸上逃,也容易被箭失伤到。” 郑海珠抬起头,噗嗤笑了。 原来他们以为自己在为了莫名其妙就要跟船去外海而郁闷。 郑海珠莞尔道:“你们想多了,我哪有生气。我只是在盘算,这一趟若有拖延,回去怎么找一番说辞和织造局讲。一官兄弟的理由不错,我被海匪劫了嘛。” 颜思齐释然,笑道:“先头还在说台湾呢,既然都到澎湖了,不如这回就去台湾的笨港看看?” “好哇。”郑芝龙兴奋地附和。 郑海珠也应着“可以呀,我也想去”,心里却依然绷着另一根弦。 其实她方才不自知地保持着凝重的面色,是因为的确在沉思。 她总觉得,今天的事有蹊跷。 …… “阿珠姐姐,澎湖快到了。” 郑海珠独自在船舱里,刚迷迷湖湖地开始打盹,郑芝龙就进来唤她。 郑海珠忙坐直身体,醒醒神。 她不由感慨,澎湖列岛离大陆真近啊,这还是古代的风力船呢,三四个时辰就到了。 她走出船舱,颜思齐站在火把下,正在一边看牵星板,一边让舵手微调方向。 “颜大哥,听说澎湖有几十个岛,我们的大船停在哪一个?” “停在花屿西南的一处小岛,”颜思齐道,“那里隐秘,又无人烟,朝廷的海军不会往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