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时敏挥手让织锦坊的壮汉退到一边,复又问胡桂花:“四天前的夜里,你家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胡桂花磨盘大的脸已经明显涨红。 “回公公,没,没什么动静啊,草民的染坊,夜里不开工。” 刘时敏眯着眼,意味深长道:“对啊,你是开染坊的,又不是开酒楼的,再说,开酒楼的,也不会半夜捣鼓这事儿啊。” 说完,打了个手势,随从便推上来三个人,男女皆有。 刘时敏将面孔一板:“胡氏,这些街坊,你不陌生吧?这个,就住你隔壁,磨豆腐的。这个,是收夜香的。这个,是郎中,对熬药的时辰有讲究,有些药,得在夜里熬。今儿一大早,咱家的人都快把前后几条街刨个底朝天,挨家挨户地问,才找出来他们几个。来,你们几个,说说,那天夜里听到什么稀奇?” “回公公的话,听到,听到染坊里头,在杀鸡。” 三人唯唯诺诺地给出相同的回答。 “半夜为何杀鸡!说!”刘时敏忽地转向胡桂花,当头怒喝一声。 周遭诸人,包括陪同而来、却被刘时敏勒令暂时站在门外的上海知县,都不由打个激灵。 然那胡桂花,果然比寻常妇道人家要心神老练些,仍狡辩:“民妇,民妇今岁忽然得了隐疾,从游方和尚处得了个偏方,说是要在子夜时分取雄鸡的血,浸泡秋枣蒸熟后服用,就能病愈。” 刘时敏冷笑一声,不再与这妇人废话,冲门外道:“上海县,带着你县午作、捕快进来。” 他点到名的人,赶紧毕恭毕敬地鱼贯而入,袖手而立。 刘时敏示意自己带来的随从,掏出一个瓷瓶,拔了塞子给午作闻闻。 “这可是你们用来验人血的浓盐醋汁?” “回公公,是。” “好,把东西摆出来。” 应着刘时敏的吩咐,随从陆续端出三个陶盆,两个装了鸡血,第三个里头,却是一团泥土。 刘时敏道:“洒。” 随从听命,在地上铺展开一幅白色棉布,将第一杯鸡血倒在上头,然后滴入盐醋汁。不多时,那部分变成了浅澹的紫红色,与鸡血本来的色泽大不同。 刘时敏亲自踱到几个大染缸前查探一番,指点随从道:“这一盆染浆,是加了石灰的大叶榕,来取。” 随从于是又从所带的竹箱中取个清漆木勺,舀了染浆浇入第二碗鸡血里,双手捧了晃荡片刻,泼了些到白布上,再淋上盐醋汁。 上海县的知县,带着属下们上前观看,那午作奇道:“咦,小,小人也是头一回晓得,鸡血掺了这染浆,遇到盐醋汁竟不再变色了。” 刘时敏冷笑一声,对上海知县道:“午作的意思,是和人血一样。” 胡桂花趴在地上,抵额埋脸,兀自颤抖。 最后,一个点燃的风炉被拎上来,刘时敏的随从将第三个陶盆直接放在风炉上炙烤。 不多时,那黄泥上原本红褐色如陈血的一部分表面,明显析出白色的粉末颗粒。 刘时敏扭头,揶揄知县:“你这上海县,是个福地嘛,一个小小的尼姑庵后头的黄土,竟还能轻轻松松烧出石灰来。” 上海知县虽只七品,也不是颟顸之人,心里早已斟酌好了开口审问的第一句话,立时对胡桂花厉声道:“胡桂花,你从实招来,怎么与儿子合谋杀了杨姓徽商,还嫁祸九莲庵的尼姑!” 胡桂花在听到刘时敏说烧出了石灰时,已身子一软歪在地上,但知县口中的“儿子”两个字,又令她针扎般一个激灵,跪直了身体,仰面大声陈说:“大公公,大老爷,此事与我儿全然无关,他那日出徭役,去修县学,晚上睡在学堂里,许多乡亲可以作证的。” 知县森然道:“此事?此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可有同谋,如实交代给刘公公听!” 胡桂花声音发虚:“我交代,交代……” …… 张岱和张燕客,在驿站中焦急地等待。 “这位爷,你找谁?” 过午时分,庭中擦拭门廊的伙计,瞪着直奔上房门口的皂靴小官人,刚开口问了句,就见那人摘了纱帽,撕了人中上的八字胡,竟是个女子。 张燕客在窗下早已瞧见,急急迈步出来,唬着脸轰那伙计:“这是吾家在松江的朋友,你快滚到外院去,我们有事要谈。” 郑海珠将纱帽和假胡子往院中的石桌上一撂,对张燕客道:“三公子,看你把那小伙计吓得,我刚想请他给我倒碗水喝。” 张燕客一拍巴掌,道声“这还不容易”。 他殷勤地进屋,提了茶壶茶盏出来,沏上一杯,敬献到郑海珠面前:“郑姑娘辛苦,本公子瞧你这脸色,就知道必已揪出真凶。怎样,是不是那染坊的人干的?” 张岱拍拍弟弟的肩膀,示意他别急着逼问,自己也在石桌对面坐下来,看着郑海珠渴得如牛饮水,轻声道:“缓缓气,慢慢说。” 郑海珠将第三盏茶一饮而尽,先给出定论:“你们可以放心了,荷姐确是被冤枉的。” 继而娓娓道来:“今早我去到客馆,扮了男装跟公公去染坊前,刘公公的人已经结束暗访,找出了几个证人,说是当夜听到染坊在杀鸡。到了染坊,刘公公查问之下,果然上海县的五家染坊中,能制备染牛血红和朱红染浆的,只有这一家。按照刘公公昨日的吩咐,我分别做了三次演示,知县也看明白了,因铁证如山,知县稍加审讯,那老板娘胡桂花便招了。” 原来,胡桂花本是徽州休宁人,其族中富商胡老爷,与祁门富商杨老爷,因同行竞价、争货等事,经年积累成仇。 胡老爷得知杨老爷在上海县帮助一位尼姑印书,遂买通杨老爷的家仆杨阿墨,以及街坊叶木匠。几人合